市場裡哪兒的氣味最重?菜攤?肉攤?水果攤?雜貨攤?以上皆非,是鮮魚攤。
魚的腥味,隨地上水漬蔓延開來,大老遠就能聞得到。再靠近些,老闆刮魚鱗、剁魚鰭時,還會濺得一身鱗片汙水,小心拍落、擦拭後,那魚腥味還是久久不散。
一般人都覺得魚腥味很難聞,挑選魚時,不是對著老闆隔空遙指就是蓮花指輕翻魚鰓,手若沾上它,即便抹香皂,還是餘味猶存。料理時,更是加薑配蒜擠檸檬灑米酒,都是為了壓住那股刺鼻味兒。
可是,我卻特別懷念這股氣味,因為它如影隨形的陪伴我度過許多黃金時光。
猶記得小時候,只要走進市場,大叔大嬸最愛扯嗓高喊「賣魚郎ㄟ查某囝」,我總會回頭報以傻笑,再飛奔投入爸爸濕答答懷抱裡。爸爸大半人生,販魚維生,他們慣叫他「賣魚郎」,媽媽是「賣魚嫂」,他們像條人魚,身上有挑不完的魚鱗片,我窩在身旁邊摳邊打發時間,自得其樂。
魚販生活相當辛苦,約莫凌晨兩三點就得出門,騎了將近個把鐘頭的車,才能到達魚市場批貨。爸爸摸黑出門的聲音,我在床上聽得一清二楚,心裡總會為他祈禱平安,誰知命運愛捉弄人,在我小學五年級時,爸爸發生車禍失去一條腿,從此再也不能親自挑貨,只能委託其他同行代為帶貨。
自從爸爸躺在病床上,搬魚勞活轉由媽媽一肩扛起,魚箱結凍後非常的重,看媽媽她努力拖拉和吃力扛上攤架的模樣,我偷偷流了好多次淚,恨不得趕快長大,能有更多力氣可以幫他們分憂解勞。
那年代的市場,不像現在會作區隔,賣魚賣肉賣菜的大雜燴混在一起,而我們家旁邊剛好也是賣魚的,所以競爭氣氛濃厚。對方除了兩夫妻外,還有兩名壯丁協助打理,相較之下,我們是病弱婦孺雜軍上場,氣勢就矮了一截。
可我不認輸,看準時機,使出吃奶力招攬客人:「阿姨,叔叔,我們賣的魚最新鮮,快來買喔。」想當然耳,周旋於魚攤中間,免不了沾黏不少魚鱗,我卻很自豪自己能成為有些用處的小美人魚。那段日子雖然辛苦,全家人緊緊挨在一起協力奮鬥的生活,令人懷念不已。
而今每每靠近魚攤,再次聽到熟悉叫賣聲,仿見父親生前俐落下刀身影,母親熱情招呼客人面容,心裡有點惆悵。此時剝下飛濺臂上魚鱗片,湊鼻輕聞,絲毫不覺腥臭,只因氣味夾帶著與爸媽共同生活的回憶。
清明在即,觸景生情,令我越發想念他們。挑一條白鯧魚,循著母親精巧料理廚藝,慢工細活煎得金黃酥脆,一口接一口送進嘴裡,耳邊似乎響起父親慈祥嗓音:「多吃魚,變聰明,長大後找個好工作,爸爸就心滿意足。」此時,眼前一片迷濛,是魚香熱氣薰了眼,也是追憶親情矇了眼。
思念的味道/郎英
- 2019-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