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腰酸了,兩隻手自然的移向腰部支著,怎麼搞的?以前,一打字打個一天,也從不覺得累,什麼文稿到了手上,不是三兩下清潔溜溜?現在,才工作兩三小時,就覺腰酸背痛,不得不設法休息一下,難道真是老了?
「鈴玲!女孩子最好的歸宿還是結婚,像你這樣東挑西揀的,到底要嫁給誰呢?」母親的話不斷地在耳畔響起。「妳也老大不小了。」
老?她有些吃驚,好一段日子了,這種疲累的感覺近身,但,她從未想過「老」字,老?怎麼可能?才三十三歲。不!過了陽曆年了,應該算三十四歲了,三十四歲算老嗎?
應該不算。她對自己說。現在三、四十歲不嫁人的女孩,比比皆是呢!
用手勻了勻眉心,她把手重新架回鍵盤上,繼續敲著,打字的速度不慢,但,已經沒法和當初來公司的時候相比了,那時候,她才畢業,打字這門裏,還曾代表過學校參加全省技藝競賽,名列前茅的。
「林鈴玲」經理喊著她的聲音由對講機響起。
「是。」
「麻煩來一趟經理室。」
「好,就來。」
推開經理室的門,經理的聲音就在面前。「來!這位是林鈴玲小姐,這位是王鴻先生,新來的襄理,假使以後有什麼文件,儘管讓林小姐打好了!」
王鴻?她望了望他,一顆心幾乎跳了出來,怎麼會是他?
「林小姐!好久不見了,時間過得好快呀!」還是對方比她機伶。
「是,是,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有什麼文件,就拿給我打好了。」
「先謝謝妳。」
「經理,如果沒事,我先離開,還有幾封信正要趕。」她退了出來。
六年了,真沒想到六年之後,會在公司和他見面,世界是不是太小了點?
坐回電腦前,她竟然沒法工作了,往事一幕幕的浮現在那些鍵子上———王鴻,她記得很清楚,表嫂給她介紹的,他是表嫂的同班同學。
那時候,他在一家小公司做外務員,表嫂是應了母親之託,才介紹她認識的,初識的時候,他們還算談得來,他常常約她出去。
看看電影,上上小館,找間咖啡廳聊聊,他是個很好的朋友,可是,她沒有想過他是好伴侶的事,交往了一年,他忽然向她提結婚的事。
她楞住了。
「我們結了婚,妳可以先休息一陣子,不必去上班了。」
「你一個人夠養家?」她怎麼會這麼問他的?到現在為止,她還想不透。
「養我一個人是綽綽有餘,養妳,再加上孩子,恐怕會緊些。」他的口氣很嘲諷,聽得出來是種自我的嘲諷。
「那你為什麼不想辦法換個工作?」
「為什麼要換工作?我的老闆對我很好呀!」
「換工作可以惕勵自己,不斷的力爭上游,你像是沒什麼鬥志。」她不以為然的撇撇嘴。「才剛三十,就像是一顆銹釘了,釘牢了,再也拔不出來了。」
那天怎麼分手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唯一記得的是:天氣變了,下著霏霏細雨,他沒有再說話,只沉默的送她回家。
以後,他來過好幾次電話找她。
「我不舒服,改天吧!」
「我很忙。」
「再說吧!我有事。」
後來,他也不來電話了。
當時的心態是怎樣的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其實現在想來,王鴻算是個不錯的對象。不曉得是誰說的,霏霏細雨,不是詩意,是情人的眼淚,離人的眼淚,那次不快的分手,竟然變成永恆的陌路。
這六年來,自己也碰到了幾個男孩,但,他們都沒辦法和王鴻比,王鴻的學歷不令她滿意是事實,事業不令她滿意也是事實,退一步想,才三十歲的男人,要求些什麼呢?只要肯努力,社會經驗多一點,也可彌補學問的不足。只要肯認真,事業依然可以建立……只是,為什麼,她早沒想過這些?
「林小姐!今天中午,我請妳吃飯,順便麻煩妳告訴我一點公司的事。」王鴻很禮貌的站到她的身旁。
她回過神來。「咦!好的。」看看錶,她推開椅子,把旁邊的文件收到鐵櫃裏去。「時間差不多了,上那兒去?」
「如意樓好不好?」他依然記得她喜歡如意樓的香酥鴨。
他們走出了公司,他掏出鑰匙,路旁一輛跑天下,門開了,她坐了進去,內心有種酸酸的感覺,六年前,他當外務員,經常是用摩托車載她的。
她側臉望著他,他看來一如六年前,神采飛揚,時光對他彷彿待別厚待些。
「這幾年好嗎?」他問。
「乏善可陳,你呢?」
「生活嘛!就是那個樣子,結了婚,生了孩子,負擔比以前重,工作只好更努力。」
「太太好嗎?」
「以前的同事,談不上好,很乖就是了,年紀小,結了婚,就把工作辭掉了。」
「你很幸福!」
「還算幸運。」他滿足的笑了。「只是兩個小蘿蔔頭,很吵人的,幸虧我太太有本領罩得住他們,否則的話,天會被翻下來。」
「真好。」
「妳呢?」
「我?」
「身體好吧?」他望望她,繼續開車,今天,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覺得她似乎有點憔悴。
「老樣子,只是像是得了職業病。」
「職業病?」他把車停在如意樓附近說:「下車走過去吧!妳說什麼職業病?」
「倦怠症。」她苦澀的笑了說:「打字打了十年,很疲勞!」
她原來是很有鬥志的,想把一套公司制度學妥,然後自組公司,但,歲月蹉跎,竟然不能,當然,以後更是不能。她發現自己現在抱的態度,居然是得過且過,過一天算兩個半天。
進了如意樓,他點了她喜歡的菜。六年了,他依然記得,她很感激的望著他。也許那是他的長處,關心和細心,否則怎麼可能到公司來?而且一進來就是襄理。
「來!喝一杯吧!為我們的重逢。」他舉了舉杯子,黃澄澄的啤酒,她並不喜歡,但,仍然喝了。「一直待在原來那家公司,老板對我不錯,經常加薪,現在這家,兩三年前就在拉我了,給我的待遇超過原來的太多,所以,我就來了。」
他似乎看得穿她的思想。
「來!喝呀!」這回是她先舉的杯。
「還住在老地方?」他試探性的問她。
「和父母住在一起。」她沒有正面回答。沒有結婚,儘管不愛聽嘮叨,但,總沒搬出來的理由。
「沒有合適的對象?」這個問題很尖銳。
「對象是有……」她嚅嚅道:「只是合適的問題,大概我很難相處吧?」
她在內心中算記著,六年前分手之後,他就結了婚?他和她交往的時候,他現在的太太就存在了?那個女人比不上她?如果當年她答應了他,那麼他們就是夫妻了,那個女人絕不可能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其實嫁給他,並不是壞事,怪只怪自己沒把握得好。
他為她挾菜。「別太固執,世間本來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和事,都是有些小瑕疵的,不是嗎?」
「哦,當然。」
她很快的把眼前的菜吃了下去,竟然食不知味。
「以後,我有很多業務上需要你幫忙的。」
「沒有關係。」是的,他請她,是為了業務,目的很單純。
「吃飽了嗎?」
她點點頭,他付賬,兩個人離開。
電話鈴響了,她撥開亂七八糟的文件,摸出了話筒:「喂!」
「今天有沒有空?給你介紹一個朋友。」好友陳開口就說。
「有空。」她竟然一反平日的態度,爽朗的答應了。
時間,地點,她記了下來。才三十四歲,假使認真一點,重新開始,一年半載的時間,她也可以有好的歸宿,不是嗎?
歸宿/孟欣
- 2019-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