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潔自從收到一封不知名的女孩的來信之後,她立刻想動身去屏東看姜誠。那封信把她批判得一文不值,她氣憤又不服,她厭惡這個不明事理,自作聰明的小女孩。在盛怒之下,她把信撕得粉碎,但是信上提到,姜誠臥病已一年多,不便於行,不能工作……這幾個字使她輾轉難安,姜誠、姜誠……才不過幾年的光景,你怎麼會落到這種地步?
她拋開工作和雜務,迫不及待地趕上早班南下列車,小心的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為了不引人注意———尤其是新聞記者。她剪去長髮,更換墨鏡,特地從箱底翻出一件舊花布洋裝,故意使全身增加些土氣。再精明的人,也不可能一眼認出她就是當代紅得發紫的女詩人了!
一想到再見姜誠,沈潔的情緒像火車顛動一樣,怎麼也穩不下來!舊情在心底翻騰,她詫異自己怎麼又變成八年前的沈潔了?那時候她只不過是一個高中剛畢業的女學生,像枝嫩芽,剛露出一點新綠而已!而這些年來她經歷了好多變故,見過多少世面,應付過多少讀者和記者,她自以為已經夠成熟、夠老練……但是此刻她完全否定了自己,她又回到從前———一個最痴最傻的女孩兒!而這些年來發生的一切反成了虛幻夢境,如今返璞歸真,只是沒有換上白衣黑裙罷了。
她很後悔不該把信撕了,因為她已經開始同情寫信給她的那個女學生,一定是在極端衝動的情況下流著淚寫的!她記得信上有一句:「我是他的學生,你也是他的學生,為什麼我敬愛他,關心他,而你只會毀他呢?」
沈潔心裡發酸,她只承認自己深深愛他,絕沒有存心毀他的意思,這一點天地共鑑,難道姜誠不了解?還是這個小女生自以為是?
使她傷心又內疚的是姜誠悄悄遠離臺北!每個人都知道因她而起,她自己也難辭其咎。其實一個女學生,愛上一位單身男老師並非史無前例的事,一向開明的父母不表贊同,卻也沒有反對到底的信心。姜誠又何必毅然決然地走了呢?如果當時他留下地址,或者走後寄來隻字片語,她會不顧一切地去找他,隨他去過放逐的生活,她告訴過姜誠:「我們出生的日期相差廿六年,但將來的歸期只差一天,你不必為我後半輩子擔憂。」
姜誠默然地瞪著她,隔了幾天,他便不聲不響的走了!
小小的一個臺灣,沈潔花了八年的時間竟然打聽不出他的下落……。
她對姜誠的情,絲毫未變,八年來,她的周圍隨時都有姜誠的影子,尤其當一場宴會過後,她的思念總是有增無減。至於其他的事或物,都與她的精神生活無關。她並沒有蓄意塑造自己成為一個知名度很高的女性,她只是在萬般孤寂、無奈的情況下,不斷的寫,不斷的投出去……。
她在高雄站下車,等不及吃中飯,便上了一部計程車去屏東。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她發現那是一個小學的宿舍。她奇怪姜誠怎麼會躲到小學裡來?怪不得她問遍臺灣各中等學校一直打聽不出他的行蹤。
鄰居以奇特的眼光看她,非常敏感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麼。他們指著長廊的盡頭說:「姜老師是最後一間。」有一位特別熱心的還為她領路,然後自動退開了。
她敲門,沒有回聲,於是推門進去,一陣霉味撲鼻而來,她下意識的把門全開,卻又立刻閤上。
前面一間是小客廳,但不見人影,只有髒衣服和報紙撒了滿地。沈潔進入臥室,她打了一個寒噤,不覺止步。
一個留著平頭的髒老頭兒獨坐在床上。沈潔的出現,他只多眨了幾下眼睛而已!
「姜誠!你是姜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
她激動地走近他,抱緊他,倚在他的肩上嗚咽……。(待續)
待續/依凡
- 2019-0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