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田靖溪

  • 2019-06-03
　人到底能不能改變命運，這一直是千百年來爭論不休的話題，有些人認為凡事已注定，再怎麼努力也只是徒然，有些人則是認為只要肯努力，人定勝天。不管是徒然也好亦或是人定勝天，重要的不是別人怎麼說，而是自己怎麼想，我始終相信，人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但是想要改變命運，自身的努力是必須要大過於注定。
　從小我就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家庭，每天跟著爺爺擺香菸攤和幫人打掃，好求得一家人三餐的溫飽，所以我清楚知道，我除了努力向上爬以外，我沒有其他退路。上了高中以後，我半工半讀的累積工作經驗，做過服務生、超商店員、廚師助手，還擺過路邊攤。正是青春年華的玩樂年紀，我卻想著高中畢業後，如何無縫接軌的進入職場就業，只因為我沒有和別人一樣可以玩樂的本錢。
　高中畢業後，在學校的推薦下，我進入了中華工程，擔任工地監工一職，那年我正好十八歲。那是一個需要很早起床上班，很晚才能回家的工作，而且時常搞得全身髒兮兮。每天我都要和一班外籍移工進入隧道按圖施工，有時工程開挖隧道遇到坍塌時，還要逃命般的帶著大夥往外衝，語言不通的我，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為了能夠安穩的過生活，再辛苦也要想辦法撐下去。
　但是一轉眼，就到了要入伍服兵役的日子，即使不捨手邊的工作還是要放下，承擔起國民應盡的義務。記得當我坐上往台中成功嶺的火車時，看著車窗外一瞬而過的風景，內心對未來的徬徨，無法言喻。因為好不容易才打下的一點基礎，當兵後則是一切歸零，除了要讓社會重新接受自己，還要適應職場上的生態環境，怎能讓我不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憂心。
　到了成功嶺，經過為期兩個月的新兵訓練後，我才真正的體認到，現在的身份已經是一名軍人，既然是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到了要選兵分發的時候，我自願加入了陸軍的特種部隊，選擇當一名傘兵，因為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回，既然來了就要做到最好。當卡車連夜載著疲憊的我們，緩緩駛進屏東的營區時，我看見了寫著人命關天四個大字的牌匾，醒目的矗立在傘訓場旁，我開始感到害怕了，我又再次將自己推入了另一個坑，或許想要一個成功的人生，就得一個坑挨著一個坑。
　我們馬不停蹄的，接受為期半個月的跳傘訓練，從擺盪著陸、高塔訓練到例行的體能訓練，每天就在傘訓場上來回的奔跑著，屏東日日晴朗的好天氣，著實讓我們這些北部人大感吃不消。很快的，我們就已經受完所有的跳傘基本訓練，就等著天氣晴朗能見度佳的時候，一鼓作氣地完成五次跳傘，等到我們跳完傘結訓後，也就可以回到自己所屬的單位報到。
　記得第一次準備上飛機跳傘，內心裡是既興奮又害怕，當遠遠的看到飛機出現在跑道另一端，緩慢的滑行到我們眼前時，大夥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候才發現背著笨重的跳傘裝備，要臨陣脫逃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怕是還沒跑幾步就會被教官逮住，最後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大夥上飛機，等到跳出機艙門後，身邊也就只剩下戰友可以互相依靠了。
　在好天氣的配合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規定的五次跳傘很快就結束了。結訓時，教官們親授的傘兵傘徽儀式，讓很多人默默的流下了男兒淚，因為嚴格說起來，那是我們冒著一次又一次的危險，用自己寶貴的生命換來的，能夠當上傘兵是件榮耀的事情。對大部份的傘兵弟兄來說，人生走到了這裡，對於服兵役這件事情，已經是極其有意義，因為我們克服了高空跳傘的恐懼，做了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一切都值得了。但是在我的心裡，我深刻的知道，未來的路只有更加努力，才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
　機會總是在無聲無息，悄悄的降臨。在休息時間，教官把我們所有人召集起來，他告訴我們，教官組要從我們這一梯次的學員裡面，選十個條件優秀的人，參加傘訓教官的培訓，除了要受教官訓練以外，還要去士官隊受士官訓，而且還要上飛機再跳至少二十次的傘。想要參加培訓的人可以舉手報名，大夥聽到要再上飛機跳傘，而且還要再跳二十次的傘，嚇得沒人敢舉手，即使條件令人心動也沒人想去。但是我舉手了，而且只有我一個人舉手，因為我知道這是我的機會，我必須緊緊的抓住它。
　教官看見我舉手有點驚訝，一方面我不是那麼令人印象深刻，另外一方面我並不優秀。教官要我放下手，說這不適合我，要我打消參加培訓的念頭，這其實讓我自尊心很受傷，沒有人要參加的培訓，我主動報名還被退貨。即使多年後想起這件事，心裡還是會有一點難過，但是這並沒有澆熄我想當教官的堅持。隔天一早，我一個人跑去找教官，希望他能夠考慮讓我加入培訓，他告訴我說，我的傘訓動作並不優秀，即使讓我加入培訓，最後十個人要再淘汰四個人，我一定會是其中一個，還不如盡早下部隊適應，才不會浪費自己的時間。
　不管他說什麼，我是打定主意要參加培訓，我跟教官說，我知道自己的傘訓動作並不優秀，但是我是一個願意吃苦、努力去做的人，我不會讓教官失望的，請您一定要相信我，給我一個機會好嗎？教官看我不願意放棄，而且每天都像是會來纏他的樣子，就答應了讓我加入教官的培訓計畫。到了最後，我沒有讓教官失望，因為自己的努力和堅持，終於成為正式的傘訓助理教官，也通過士官隊的訓練，成為一名預備士官。而我曾經帶過的學員們，都因為紮實的訓練順利結訓，也沒有人因為跳傘而受傷，成為一名值得驕傲的傘兵，這一直是令我感到欣慰的。
　記得要退伍的那一天，和我同梯進來的那些教官，都已經早早離營回家去，只剩下我還在傘訓場上，帶著學生不斷練習跳傘的基本動作，因為只有熟練了跳傘基本動作，才能在臨危之際，保護自己不受傷。傍晚下了傘訓場，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去向值星長官報備要離營退伍，長官拍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跟我說，其他人早早就已經離營，只有你還在傘訓場帶學生練習，我很捨不得你退伍。當初你們六個人進來教官組，我其實是最不看好你，但是到了最後，卻只有你是最好的。
　長官突如其來的這一番話，讓我有些招架不住，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內心突感五味雜陳，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再次謝謝長官對我的照顧。走在營區漆黑的道路上，回想這兩年來的軍中點滴，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在這條道路上其實很孤單，但是在努力堅持過後，能夠得到別人的認同和肯定，我想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謝謝長官最後的這一番話，讓我的努力得到了人生中最好的回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