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渲染了海水,是一疋金絹,微風習習,海岸幾艘無人小船慵懶地搖晃著靜寂的韻律。
那對戴著大草帽的母子坐在沙灘背靠岩石,定定地望著遠處的海水已經好久了,一逕沉默著,只有時媽媽用手帕擦擦兒子額頭的汗珠。聽說那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患了絕症,來日不多了,那個單親媽媽帶兒子來這裡,陪孩子度過他生命的最後一個夏季,每天一到黃昏,媽媽必定會帶孩子來看海,直到夕陽隱沒海平面才回去。
暑假已過一大半,想想也真無聊。父親給我的錢暑假前全花光了,只好一放暑假就厚著臉皮藉口想出國遊學向父親要旅費,父親只是平靜地說:「你都大三了,既然有本事把一年的零用錢半年就花光,就應該有本事自己去賺旅費。」還好!媽媽塞給我一點錢,同學偉志又說他們花東濱海有間小屋一直空著沒人住,就去度個假吧!唉!只好這樣囉。喜愛海洋的我剛來這裡還蠻興奮的,但整個暑假都在看海、游泳也會煩,反正沒錢萬事難;沒錢哪來的快樂?
夕陽已沉入海平面,天地漸漸昏暗,那個媽媽扶起兒子,兒子又從媽媽手中滑下來,扶了好幾次才把少年攙扶起來。少年對著母親無力地牽動嘴角苦笑,母子倆蹣跚地走在昏黃的浩瀚海天間,看起來彷彿只是兩個小黑點。我猝然靈機一動,從背後褲袋掏出手機傳line給台北的同學阿賓:「很快就可提供你們『生命禮儀』公司一個case,給我抽幾%?」阿賓立即回覆:「別人10%,特別給你15%。」我也馬上傳去一張OK的貼圖,並寫上:「時候到了就跟你連絡。」
接下來幾天,那對母子都沒出來看海,大概病情加重了。又過幾天,當我躺在岩石上看黃昏的海天時,忽然聽到一陣笑聲,在這人跡稀少的海濱聽來格外響亮。我站起來一看,哇!一幅難以置信的畫面--那個媽媽和少年在海邊撥水嬉戲,非常開心的樣子。啊!又好轉了?隔天那對母子據說回台北去了,他們的小屋門戶深鎖。
我每天黃昏仍躺在岩石看海,眼看暑假就要結束了,真是無聊透頂。倏然間那個媽媽又走入我的視線,沿著海灘而來。啊!她還捧著一個罈子,左顧右盼的不知在找什麼?我從岩石上跳下來,她緩緩走來問我:「你能幫我找條小船嗎?」我點點頭。我將泊在岸邊小范他們家的小船划過來,這個憂傷的媽媽看著%子,口中低喃:「這個孩子從小就喜歡海,最大的願望就是當船長…嚥氣前還特別交代我,要把他的骨灰撒在海上。」講到這裡,這位愁鬱的媽媽臉上浮現了笑容。我眼前則浮漾父親對我種種用心的教導和母親的寬容慈藹…她送給我一個頗有厚度的紅包,我只收紅包紙,錢還給她。
「妳等一等!」我飛奔到我住的小屋後面,摘了一大束白色百合花回來。我划著船,那個媽媽抱著罈子和那束白百合,一面撒骨灰,一面擁聞百合唱著孩子喜歡的歌———鄧麗君的名曲「海韻」,我不知不覺也加入歌唱,歌聲飄向彩霞滿天的長空與暈染絢彩的海水,溶溶漾漾,忽覺眼前幻化一片花海,花香氤氳,夕陽也緩緩沉入遠方的海平面…
「小小說」 海韻花香/陳得勝
- 2019-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