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陽/林念慈

  • 2019-09-05
 農曆七月的颱風天,總會把久遠的記憶捲過來……民國八十四年道格颱風來襲,恰逢中元,我們在新聞裡得知舅舅意外過世;母親頓失長兄,屋裡似乎也掀起淒風苦雨,電話聲此起彼落,就是沒人捎來放晴的消息。
 舅舅出生那一日,便為外公帶來了陽光,張家連獲五千金,只好將老五取名「阿足」,謂女兒已足,盼能招弟,好不容易迎來長子,大家只管寵愛他。那一代唯舅舅上過幼兒園,還是外公親送,年幼的他坐在腳踏車前的竹椅裡,只要一笑,便閃動著滿口大白牙;而當其他人都在啃番薯籤時,舅舅的早餐可是牛奶與荷包蛋,一人獨享,金貴無比。
 誰也沒有在意,精通面相的叔公曾斷言,這孩子恐怕不是有壽的。
 年少時的舅舅,眼神深邃,身形瀟灑,機車後座總載滿了漂亮女孩兒,造成「四貼」的驚人畫面;他能說會笑,最招人疼,也最顧人怨,夜裡把機車的消音器拿掉,在安靜的村莊呼嘯而過,擾人清夢,被村人咒罵為「草蓆仔牌」-總有一天會草革裹屍之意。進入中年,舅舅依舊「漂泊」,說要賽鴿,大張旗鼓地蓋好鴿舍後揚長而去,留下外公外婆與鴿子面面相覷;他老夢想成為大老闆,還開了當時最夯的茶藝館,裝潢設備皆是一流,卻入不敷出,黯然收場……
 記憶中,舅舅的標配是電棒燙、花襯衫與油亮黑皮鞋,是我心中最威風、帥氣之人,他總是插著腰,站在外公家的門框處,任逆光將他剪影成超人模樣。舅舅心疼我母親遠嫁,所以只要我們暑假返鄉,他定會每天帶早餐回來相伴,有時讓我坐在他膝蓋上玩耍,有時偷塞「鉅額」的零用錢,還要備置最好的禮物讓母親帶回家;那些年,舅舅最喜歡打電話逗我開心,說他人就在門外,讓我又驚又喜,四處尋覓,只是,後來便再也找不著他了。
 二十五年過去,歲月驚心,我偶爾會在夢裡見到舅舅,從未老去,只是身上花俏的顏色都不見了,只說他寂寞,對比他的一世繁華,叫人分外惆悵;舅舅此生都活在滿城風雨裡,但於我而言,他依舊是最溫柔靜好的一段,是暖融融的小太陽,照亮我的童年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