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的房客/徐夢陽

  • 2019-09-19
 下班後我總歸心似箭,從南港到深坑一路奔馳,只願逃避那座巨大的都市叢林,短暫回到秘密基地療癒,所謂的基地,充其量也是間三坪大的雅房,想當初為了生活,一個行李袋就離開家鄉。回家真好,在習慣了五百多個日子,即便是租賃的房子,卻也是暫時的棲身之所。
 睽違數年後,再度踏上這個遙遠的山邊,是因為大學好友還困守在此,教著樂高度日,他比我堅強許多,二十多歲當完兵就隻身北上,一個人讀書,就業,印象中他很少回家,但他的高雄老家,總是固定時間寄來冷凍的食物。那是他與家鄉最深的牽連,撇開跑船的父親不說,仍在家裡的母親與弟弟,還關心著這個家人,因此一有好料,就迫不及待的買給他,盼他乘願歸去。
 而我們所租賃的公寓,是間挨著山邊所蓋的舊式建築,一下雨,山上的流水稀哩嘩啦的流下,無法出門,至於屋內,幸好沒有漏水,但外面的陽台只能棄守,下雨過後,便是幾個小時的除水工程,他習慣了,後來搬來的我,理所當然習慣。
 但無論多苦,吃著泡麵或五十元便當度日,還是便利商店的麵包就可撐一餐,至少還有一個家可以回去,也有份還可以的工作,不用餐風露宿,為了三餐四處抱竄,或成為隨時都會被趕的街友遊民,有個地方,有間房間可以住,真的幸福。
 純粹的幸福,不見得能永久,人還是得往前看。室友在幾年前收留了我,讓我分租,僅收我微薄的租金,讓我生活還過得去,並且可以寄錢回家。但後來,他決定結婚,他的女友也經常來我們的家,讓我覺得尷尬,因為無法料想會見到什麼。
 害怕那樣的情況,我總是會在工作的地方多待一會,但很矛盾,因為一方面想回去,卻又擔心見到尷尬的場面。但後來想想只是我反應過度,而且還有點吃味,好像單純的一個家,多了一個人,而自己似乎是多餘的,雖然他們不這麼覺得。
 當然,好友仍然是我的好友,假日一樣會開著他的車載我到處吃美食,或是相約去球場打球,只是副駕駛座已經有了女主人,有許多時間也是兩人膩在一起。雖然好友還是會開口相邀,但我覺得不想當人家的電燈泡,於是婉拒,畢竟我的存在是多餘的,我能感同身受。而我歷經失戀的痛苦,已空窗了多年,早已心如槁木,只是見到人家幸福甜蜜的景況,回頭看看自己,覺得這輩子沒有機會如此。
 幾個禮拜後,好友說他要結婚了,希望我能來當招待幫忙。我二話不說的答應了,而婚禮也熱熱鬧鬧的舉辦完畢。而這個租賃處的家,真真切切有了位女主人,不再是過客,而是他人生中重要的人。我很為他高興,也十分祝福他。但我心想,工作合約也快到了,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這或許是另一個轉機,也是一個結束的開始。那樣的結束,至少有一個理由可以離開,不會背負什麼忘恩負義之類的話語,畢竟,他們也結婚了,應該要有的是兩人生活,而不是一成不變的生活。
 我利用一天晚上,跟好友說了我的決定。他雖然幫我想了千百種理由,我知道他是想慰留我,但我還是想離開,因為真的不方便。其中之一的原因當然是不想在他們兩人之間有所尷尬。另一方面也是工作真的到約了,需要找另一份工作填飽肚子,而我在台北也確實的適應了,也有了新的朋友,不用在倚靠勞累的朋友,怕他蠟燭兩頭燒,到最後又犧牲了自我,我知道這樣做是對的,所以我便說出口。
 他終究還是留不住我,畢竟這是我的自由意志,不可撼動。搬走前的那一天,我將行李打包,把所有東西都帶走,卻把回憶留在那邊,因為將近一千個日子,都在那邊生活,即使遙遠,即使有些不如人意的地方,終究還是存在著許多感情。
 我覺得自己是多餘的房客,但這樣的多餘,反而讓我更清醒,我知道自己該獨立,不該繼續待著那樣的舒適圈,回家就感受溫暖的地方,還有一成不變的生活方式。我知道人長大了終將改變,就像那些變動不羈的事物,還是會改變的。
 而多年後,好友也有了孩子,多了一名不是多餘的房客,但他覺得生活機能實在不方便,所以跟妻子帶著孩子搬到市區,雖然物價昂貴,但甘之如飴。而我,持續漂流在不同的都市裡,持續累積著不同的回憶,偶爾會想起過去那些日子,至少在這個世界裡,我不是多餘的房客,只要我的心夠寬闊,還是有我可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