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沼/石隱

  • 2019-10-04
 (續昨)雲層逐漸化散了,和煦的陽光露出臉龐,青翠的校景開始產生變化,高聳的台灣椰子末梢一甩一甩地,掌葉蘋果樹的枯黃葉子斜斜地輕輕地安全著陸。風兒遊過蒼冥,穿梭枝椏,飄進窗內。黃金富伸長地打了個大哈欠,眼角一道水流淌下來,泫過鼻樑,滴滴滴。臨著一股河流,水色混濁,然而卻有著引人的魅力,忍不住捲起褲管,涉足河灘,然而沙地那麼地柔軟,才踏一步就沒膝,要回頭,左腳用力想叫右腳拔起,左腳陷的更深,換腳、右腳更深。岸上的人直喊道:「黃金富!黃金富!」他知道,可是卻身不由已,沉沉沉,污水和泥沙已漫至胸前,來不及後悔踩下那一步,慌亂中抓住一根枯竹,岸上的人合力拖曳,身子搖晃了兩下,驚得一身冷汗,心臟急遽地下跳。他迷糊地望著大家,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黃金富!」導師嚴竣地看著他:「昨晚做什麼去了,一大早就打瞌睡。」
 擦擦臉,才曉得有八十四隻眼睛集中對著他。
 「去!去洗把臉。真迷糊!」
 他不好意思的離開座位,在走廊的洗手台上放了水把臉弄濕。實在夠累了,老早就料到今天一定會在課堂上「晝寢」。划不來!划不來!輸了錢又賠了睡眠。
 臉上涼涼的,此刻他已不想睡覺,於是就認真地回想昨夜的情形,都怪自己,獨輪說不玩時,自己還感覺贏得不痛快,硬是要他留下,因為他若走了,三缺一還玩個鬼。
 「錢?錢我有,先借你不成嗎?」獨輪說沒錢時,他拍胸脯這樣說,彷若這一場賭贏家非他莫屬。
 獨輪終於沒有退出,四個人仍舊搓下去,機運好像不錯,他抓著好牌,等喬正打著一只六萬,他合了自己的五萬、七萬,較了!
 「幹!賭冊沒讀夠。」喬正輸了錢,發著牢騷。
 真爽!快撈本了。他暗自樂思。然而,好運只維持了一陣子,接近黎明的時候,便連連放槍,打出的牌老是被人較了,口袋裏的鈔票一張張的抽出去。有幾回他本來可以較的,但因心肝比天大,老想等自摸,終於被人較去。此時想來真是後悔萬分,都是太貪心的結果,否則自己本來是贏家,至終也不會變為輸了四百元。
 他很清楚地記得星期天回家要錢的事,那時老父蜷著腳踏在椅沿上,一手用火柴棒捲著棉花沾碘酒,足踝上一片被什麼硬物刮到的傷痕,他用碘酒去擦塗,並不斷的吹著傷口。
 「阿爸,腳怎麼啦?」
 「還算好運。」老父一面吹著氣,斷斷續續地說:「挑磚仔到二樓,不小心踩到板模縫弄到的,幸好沒跌倒,不然可能會掉到樓下,那時會怎樣都說不定。」
 「喔?要卡細意咧!」他說著。心中猛然一顫,老父在賺這種拼命錢,挑磚頭挑一輩子,為的是什麼?他心中不由得滋生一種歉疚的感覺。
 我不再賭了,我發誓不再賭了!我若不好好讀書怎麼對得住父親?他下了一種彷彿無論怎樣高的溫度都無法溶化的決心。是的,不能再賭了,老父辛苦工作,巴望下一代能夠出人頭地,而他卻如此不成器,嗄!良心啊!要摸摸良心啊!
 「阿爸,這幾天我老是胃痛,想要去看醫生。」
 這本是一個很堂皇的理由,但心裏卻有著不安。原因是他的胃痛都是近日連連熬夜打麻將弄的。
 父親小心翼翼地摸出四百元給他,他也默默接下。
 「出外不比在家,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最近我看你好像瘦了一點。吃不飽嗎?」
 「沒,哪有?」他心虛地掩飾:「前幾天我去量了體重,還胖了兩公斤哩!」為了欺瞞老父,他只有如此說。
 帶著四百元返回賃所,他依然發愁,這個月伙食費已拖欠十幾天,上週回家拿的一千元本來是要繳付的,但卻在牌桌上輸掉了。怎樣才好?哦!心一橫,昨天一放學便又賭起來了。他一心一意想要翻本,堅毅的決心早就被賭火燒得支離破碎。
 這回真正完蛋了,伙食費沒得繳,胃依然痛,錢已經用光了。前幾天他將那雙花九百元買來的阿古拉皮鞋以三百五十元賣給同學,可是那些錢沒給他帶來一點好處,只有在牌桌上賠了一夜的睡眠罷了。
 真的不該再賭了,自從這學期不幸和那群賭鬼住在一起,已經結結實實的輸去三千多塊,假若不和他們住在一起,他就不會去賭博。他動起搬家的念頭,可是一剎那就消失了,因為此刻根本沒有錢好租房子。
 下課鐘響了,行過禮,乏乏的往桌上一趴,閉著雙眼。
 「職業賭徒黃金富,白天在學校睡覺,晚上回家賺大錢,幹什麼吃的?」
 耳中響著大肥勇開玩笑的聲音,他沒理睬。此刻半點兒睡意都沒有了。
 他相信這一兩天如果回去,再向父親編個要錢的理由,父親一定會給他,可是腦海中父親扛著磚擔子的佝僂身影,他是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父親挑的是紅磚,不是金磚呀!
 前幾天他和同學閒談時,正興說自己會玩天九、四色牌、佩西,就是不會麻將。
 「不會麻將,我教你!」他當時一副老資格的模樣。
 正興手一揮說:「免了!賭博只要會有一種就夠慘一輩子了。」
 啊!是否真的如此?往日不知道他下了多少次戒賭的決心,但卻一再地賭下去,是賭害了自己嗎?或許說是自己害了自己。真的不該再賭了!他如往常一樣又下了決心,但是如果有了錢,他不敢擔保是否仍會再賭。
 風兒更有勁了,教室外那棵老茄苳樹沙沙的聲音盈響著。眼前烏黑一片,他心煩意亂,不知今後如何過日,伙食費沒繳,胃痛未好,而老父挑磚的影子又在腦海中浮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