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礪的現實一定是紡車針吧,一碰,就讓人長睡不醒。
萬一都是噩夢怎麼辦呢?爬到高塔上,被人攔腰把塔折斷,然後往下落,又是另一個夢,看見沿路荊棘、曲折、向上,都是泥濘;走著走著,走到一個陌生的房間,窗外,一條巨大的蛇正在吐信。
天都還沒亮呢,夢裡都三生三世了。
很小的時候,我就會窩在被窩裡想故事,用自己的指頭演戲,今天沒演完的,明天待續,這原是我後來職業的起點;然而那時候有說不完的故事,窗外,街燈照進大通鋪,照在父母的被褥,跟弟弟肥嫩的臉頰上,我腦裡就有不斷的情節,母親說昨夜有隻黑貓來咬垃圾,我睜著大大的眼睛,等待那隻象徵邪惡、曖昧的貓咪,輕輕一跳,在窗台邊冷眼旁觀。
我從沒看到那隻貓咪,只明白我的故事,一直跟失眠有關。
人家都說睡不好長不大,這說法是錯的,我還是長大了,有點尷尬的、半熟的,雖然半熟,也不會永遠青春,放久了就涼了;我一直不明白自己是個孩子還是一個大人,有時候,我故意裝小,渴望多一點的、多一點的,有時候我真的很小,因為我無法趕上人生進度,有時候我根本已經老了,因為從來學不會吹口哨。
青春其實很好,可是我不知道怎麼用,我的宇宙是老的。
宇宙裡有什麼呢?一個巨大的黑洞,一直、一直在吞噬某個東西,我的針線活很差,沒辦法縫上,那些星星不斷滾進去,我說你都拿走那些光亮了還不夠嗎?黑洞一開一闔,大概的意思是,還有一顆,最重要的那一顆。
我捂著空蕩蕩的胸口,想著到那一顆上哪兒去了?如果去行天宮收驚,或者掩魂,能夠找回來嗎?夏天吧,農曆六月二十四那天,我去找找,荷花生日,清風十里的時候,說不定人會醒,那些鎖鍊一般重重的噩夢,會一個一個解開,開成一朵大王蓮,重瓣肥美吧。
凌晨三點,如果這是一個適合睡眠的時候,我不要說故事了,所有的故事,都開始於無盡的憂傷,才開始有了越界,有了飛升;我決心閉上眼睛,忽然聽見耳畔有一聲,喵。
黑貓夢旅/林念慈
- 2019-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