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昨）「我們會記得在前線的你們，雖然搭船很累，我們還是會再來的……。」
「弟兄們，當作戰的號角響起，你們在那裡，我們的歌聲就在那裡，我們的心也在那裡。」
看著他們流露無限關懷的眼神，我們不知如何表達內心的感謝。如果說令弟兄們振奮的是他們精采的節目，不如說是他們那股濃濃的情誼扣動了我們塵封已久的心弦。
從他們上岸到離開，幾乎所有的時間都安排著為弟兄們演出，除了舞台式的表演之外，他們更跑遍每一個碉堡、陣地與弟兄們同歌共舞、閒話家常，有一回他們去訪問莒光醫院，看到因構工受傷住院的弟兄，他們一個一個紅著眼眶在病房內為弟兄們唱歌，有一位女孩子說：「真的，生活在安樂中的人，很少人會去想像幸福的生活是多少人默默犧牲所換來的……。」
柔美的歌聲飄盪，每一個人的心頭洋溢著溫馨。他們緊握著弟兄們的手，親切地慰問受傷的弟兄，詢問需要什麼幫忙？如久別的手足在烽火中相逢……。
他們來了，帶來溫煦的和風，吹綻弟兄們朵朵的心花；他們走了，帶走島上這份艱苦卓絕的精神和弟兄們的祝福。留下來的是永恆的回憶，長存我們內心深處。
十二、士官長
他們粗糙的雙手曾拿著刀槍與敵人拼鬥，他們穿草鞋的雙足曾踏過「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歷史；在他們的一生中，你可以看到血淚的悲壯與為國犧牲奉獻的萬丈豪情……。
雖然已離開軍旅多年，但每當想起連上的老士官長，心中總會有無限的懷念。也常會不經意地哼起「老兵」這首讓人振奮的軍歌：
「飄揚的旗幟，嘹亮的號角，戰鬥的行列是他快樂的家，一心一意熱愛著國家，更把生命獻給了它，道不完南征北伐的往事，訴不盡一生光榮的瘡疤，那怕白了少年頭，報國的心意就像一朵不凋零的鮮花……。」這不正是他們無私無我、瀟灑一生的寫照嗎？
當年，軍校畢業分發到外島，那時連上還有資深士官長，原本以為他們會「倚老賣老」，找我這位「菜鳥」排長的麻煩；但與他們相處久了，才發現他們是令人尊敬的長輩，不論是教育訓練、演習、後勤保養甚或養豬、種菜，他們樣樣關心，也樣樣精通；他們以軍做家，關心部隊的大大小小事情；有時，你會感受到他們對年輕一代「恨鐵不成鋼」的期盼；有時，你也會感受到他們如兄長般殷切的關懷；他們把軍中袍澤當作自己的親人，同甘苦、共患難；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其實，部隊也是如此，在弟兄們的眼裡，他們是部隊的寶，是穩定部隊的重要支柱。他們將個人生命與團隊榮辱緊密的連結在一起，無怨無悔。
每次和士官長聊天，心中總會油然升起一股敬意。比起他們那一代，我們是幸福千百倍的。動盪的年代使他們更有敏銳的心去感受民族的苦痛，他們吸吮過故鄉泥土的芬芳，也曾啜嚐離鄉背景的酸楚；他們在人生旅程中，有著太多的崎嶇與艱辛……。
是一個夏日的午後，趙士官長來找我，那天我倏然發現他的眉宇間流露著一股難以詮釋的感覺，是鄉愁嗎？我忍不住問他，怎不在寶島成家？
「怎麼說呢？原本打算很快就可以回去的，那兒有我的親人、未婚妻……誰知道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我一直相信可以回家的。」
他那深沉的話語中，寫著無盡的憂愁與無奈。
該怎麼安慰他？當思鄉的情懷如潮水般的漲滿胸懷時，在前線的小島上，沒有書店，到哪兒買本描寫故鄉的書；沒有餐館，到哪兒吃家鄉口味的菜？也沒有寫著故鄉名字的街道……
走吧！去高處眺望，看看那雲霧籠罩的山巒，找尋故鄉的方向；靜靜地諦聽浪濤聲，讓清涼的山嵐飄滿胸壑。算算幾個年頭了？在盧溝橋戰爭爆發的那一年，他離開了家鄉，帶走的除了滿腔熱血外就是濃濃的鄉愁。有好幾次，他告訴我那段令人心痛的歷史，那段「地不分東西南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團結一致，全民抗戰的故事。說到抗戰，他的眼睛流露著一股豪氣，雖然我們武器裝備比日本差，但我們以高昂的戰鬥意志打敗了日軍，他娓娓地道出抗戰的歷程，有悲愴也有欣喜，有落寞也有自豪。抗戰勝利，原本以為可以返鄉。奈何內戰又起，返鄉的日子又更遙遙無期了，也許是時代的悲劇，戰爭的魔咒緊扣著他們的命運，戰火再度阻斷歸鄉的路。退守台灣之後，接連的古寧頭戰役、八二三炮戰，每次談起這些烽火記憶，彷彿都會灼傷他未癒的傷痕。多少出生入死的袍澤，為國犧牲了，多少鄉親好友找不到歸鄉的路？真的，勝利必須付出血汗的代價，如果沒有他們的犧牲，也許就沒有寶島今日的繁榮富裕。士官長眉宇深鎖語重心長的道出心中的感慨。
望著士官長那斑白的頭髮，和那佈滿皺紋的臉，流露著一份堅毅與無奈；我們宛如看到一頁悲壯的近代史。
歲月流轉，老兵一個一個離開軍隊這個大家庭；但他們那份愛國的情操和無私無我的奉獻精神，卻宛如一朵朵燦爛的鮮花綻放在我們心中，永不凋零。
十三、冷的記憶
冷，是戍守外島弟兄的共同記憶，有辛苦也有更多回甘的滋味。
馬祖冬天的冷，令人印象深刻，經常是在十度以下，尤其早、晚氣溫更低，若加上海風吹襲，讓人有寒風刺骨的感覺。
天氣雖然冷颼颼，但部隊每一個角落仍是充滿活力，出操、上課、構工……一切照表操課，絲毫不受天寒的影響。
天氣越冷，越要活絡筋骨，除下雨天外，通常要晨跑約三千到五千公尺，點完名，做完暖身運動，「出發！」頂著寒風向前跑，由於島上道路的地勢，上上下下、高低不平，所以要保持適當的速度，並注意呼吸調氣；如果遇到爬坡又逆風的狀況，就會顯得格外吃力；通常約莫十分鐘，全身就會有暖和的感覺，尤其在團體熱氣的匯聚下，往往會形成一股特殊的熱流。尤其在越寒冷的天氣裡，這股蒸騰的熱氣會越明顯。寒冬跑步，在清冷的晨光裡彷彿更能體會出冷的另一種逸趣。（待續）
諦聽濤聲海韻--戍守馬祖莒光島回憶錄／潘憲榮
- 2019-1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