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陳玉燕

  • 2020-01-22
 凌晨四時五十分。
 我佇候在車站,等待開往學校的第一班公車。天色微微的露出魚肚白,但卻隱隱約約的似乎是那樣不寐的街燈光暈所致。我望了望腕中的錶:四點五十五分。在這個立春的時分,台北的天氣完完全全沈浸在一片濕濕濡濡中。若是不雨的日子,陰冷的寒流一波壓一波的過境,把人凍的懨懨不振的。台北的氣候轉變,總是讓人目眩迎接不暇。
 過了十分鐘,前來候車的搭客漸漸多了起來。為了趕這趟早車,他們只好用惺忪的雙眼去典當睡眠,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似乎一生下來便注定要背馱著太多的煩惱與憂慮。勞碌的生活根本無法讓他們騰出一方空間,去思考生命的意義和快樂的本質。
 車子自暗巷裡拐彎過來。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分鐘。
 經過一番擠壓爭奪才被挾持上了車,竟然發現偌大的車廂幾乎被坐滿了。車子緩緩的蠕動著,大口大口咀嚼著檳榔的司機,目光呆滯的操縱著駕駛盤。車上的搭客多半將臉孔低低的垂下,爾後便隨著車的顛簸,而有節奏的頷首起來。我將視線拋向窗外,流動的風景,一路被丟在後頭,一路窮追不捨……
 金光耀眼燦爛的霓虹燈,規則的交替著色彩,再這微亮的天空裡,顯得格外刺眼,毗鄰的電動玩具中心,仍有幾個年輕人坐在機前,他們很熟練的將香菸含在口裡,便專注的與眼前的敵人搏鬥廝殺,一個不留神被敵人掃來一刀,他便狠狠的拍打著按鈕,很自然的便罵起問候爹娘的三字經來。目光遲疑的望著螢幕上的GAME OVER!考慮到底要不要將手中僅有的十元硬幣投進黑孔裡,讓博鬥從頭來過?
 車子在紅燈亮後始不情不願的拉著煞車高音停下,被劃清的界線,永遠無法比由自己的概念來得真實。黑白分明的「越線受罰」已被狠狠的碾死在後輪下,向前瞻望前進是不該有紅燈的,司機很粗魯的將一口巨大的痰,無忌的往外一吐,呸!紅紅的血跡橫屍在那兒,為這早已窟窿多處的公路,繪上畢卡索的偉大傑作。
 車上傳來強烈的搖滾吶喊聲,許是被誰欺壓了不成,滿腔的憤怒與不平,一股腦兒全部狂瀉出來。唯有在無靜止的強烈的重金屬碰擊中,我們才不會去想像世界的真偽及真諦的辯解。更無需辯駁關於生存與理想的微差問題,來不及解決的問題,這混亂的世界總會給你一個合乎社會常態標準的答案與詮釋。同為生存,尤其是在這個癌細胞分裂異常的城市,學習虛偽及處處提防背後腰間閃來的一刀是絕對有必要的。
 正值春風少年時期的我們,竟也被歲月的壓力,擠榨成了滄桑與悲涼。「生活是如此無奈啊!」我們總是這樣悲歎著。都習慣了,憧憬與夢想又如何,只能為自己砌築一座烏托邦,然後將自己鎖在城堡裡,活在自我陶醉的殘瓦敗牆的虛影中。
 從小就被灌輸如何以更多的一百分,去換取更多的玩具與社會的肯定,學習比較分數的多寡,並判斷他人的成就與榮耀,把自己編成一道方程式,並在特定的領域裡讓社會填充適當的價值觀,以得到絕對正值的答案。
 成天埋首書城,吃著硬梆梆的方塊字,便是唯一的娛樂方式,連作夢都被拘束於狹窄的恐懼框框裡,我憑什麼去體會及認同大眾所給年輕所下的定律?
 太陽西沉月東昇,日復一日與睡眠對峙的結果,只能換得滿臉固定的死板模式。一碗又一碗的雞湯大補丸又如何?父母的愛心我掙扎著來體會,總覺得我們是被供養的盆栽,移進或移出,接受陽光的洗禮或雨露的滋潤,還是個未知數,更無權選擇。
 車子,這次竟公然的在紅燈前駛過,把滿街憤怒的車笛聲遠遠拋在後頭,叭!叭!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