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這是新歸宿
杜家府邸確實熱鬧非凡，杜河許與來往的客人談笑風生。
杜河許是台南地區的有名仕紳，經營米、糖生意，在當地相當具有影響力，跟日本政府相當友好。
月遙經過桂花樹時，看見一撇八字鬍又地中海禿的父親在跟不認識的中年男人說話。月遙體態嬌弱，穿著一襲淡紫色的和服，偶然揚起的笑靨恰如春花綻發。
「父親，我回來了。」
「回來啦！」
杜河許介紹那位中年男子道：「這位是東吉綿太郎上校，他是阿爹的多年好友。」他比著表情肅穆、一臉精幹、身穿海軍制服的中年人。
「東吉叔叔好。」月遙摸不著頭緒，但仍禮貌的打招呼。
東吉綿太郎微微鞠躬，表情依然剛毅。
杜河許很滿意月遙得體的招呼，又指著穿黑色學生制服的少年說：「這位是東吉上校的三公子，東吉寬真。」
穿黑色學生制服的少年轉過身來，出現一張陌生的清秀臉龐，那張臉滿是鬱容。
「咦？」月遙先是愣了一下，這才想到這少年的身材比哥哥瘦小多，看起來也不太活潑。發現自己認錯，她趕緊向他問好。
「實在抱歉，小女的出現打斷談話，繼續往下說吧。」
「不會的，令嬡舉止相當得體，是個有禮貌的美麗姑娘。」東吉綿太郎幾乎是不帶笑容地說出這句話。他將話題轉回方才被打斷的地方：「河許，如我剛才所說，我希望能將寬真寄住在你這裡一陣子，原諒我的唐突，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覺得將小犬安置在你這裡才是最妥當的決定。」
「都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了，這忙我一定幫。倒是你一路上要小心。」
「那就謝謝你。」東吉綿太郎對兒子說：「快跟杜伯伯致謝，接下來你還要打擾他們家一陣子。」
寬真一語不發，陰沉地看著所有人。
「還在拖拖拉拉的幹什麼？」東吉綿太郎喝道。
「沒關係，孩子害羞也是正常的，住幾天就習慣了。」杜河許趕緊打圓場。
月遙覺得這個男生很陰鬱，還有說不出來的悽涼，她猜想這男生肯定被要求做不喜歡的事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寬真突然退後一步，昂首叫道：「我根本就不想來這裡，為什麼要逼我住在台灣人的家？我也想跟大哥、二哥一樣去中國啊！」
「混蛋！你說什麼？」東吉綿太郎怒喝。
「我討厭台灣人，也討厭你！」寬真傾全力吼道。
月遙雖然不知道兩人發生什麼事，但從氣氛上可以看出火藥味十足。
碰！一記扎實的拳頭讓全場安靜下來。
跌坐在地上的寬真瞪大眼看著揮拳的父親。
「快、來幾個人把寬真帶進去療傷。」杜河許忙著指揮下人。
寬真甩開扶他起來的人，怨恨地瞪著父親最後一眼，慢慢走進杜家大門，每一步都像踩著怨。杜河許要下人帶寬真去已經打掃好的房間。
「孩子不明白，你也別：：」杜河許嘆了口氣，「我會替好好照顧他的，你放心的去做你的事吧。」
「這份人情，東吉綿太郎定會相還。」地位崇高的海軍上校以最敬意的鞠躬向杜河許致敬。
雪白的桂花飄落在東吉綿太郎白雲般的制服上。
「東吉叔叔，請您放心吧。」月遙拍掉上校制服身上的桂花。也許是下意識動作，但月遙確實是做了一個承諾，她也沒去思考撐不撐得起，她只是單純想讓東吉綿太郎放心。
東吉綿太郎嚴肅的臉龐，揚起一抹細微地幾乎不讓人察覺的笑容。
※
天空染著橘子色，東吉綿太郎已經告別杜府三天，幾名下人在門口清掃落葉。
月遙坐在桂花樹下，任夕陽的光芒在身上輕舞，她的貼身侍女小枚站在一旁，嘴裡喃喃著新來的寬真的事情。
「小姐，妳不覺得那個日本人很奇怪嗎？每天擺著一副臭臉，誰都不理會，好像誰欠他錢一樣。」
「可能他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吧！」
「這樣的男孩子有誰會喜歡啊！」小枚歎道：「果然不是每個男生都像最上巡查長一樣好，可惜他已經結婚了。」
「小枚！在亂想些什麼呢！」
「抱歉啦，小姐。」小枚為自己的失言道歉，旋即又把話題扯回寬真身上，「對了，小姐，妳覺得那個日本人會在這裡待多久啊？」
月遙覺得小枚問得很好笑，寬真要待多久又不是她能決定。
「我聽阿福說，那個日本人每天下午都在庭院練劍呢。」見月遙不回話，小枚便提起不久前聽見的事。
「劍道嗎？跟哥哥一樣呢。」月遙像是自言自語的回道。
「大少爺可是南部冠軍，不知道那個日本人的實力怎樣。不管怎樣，大少爺都不會輸他吧。」
管家忽然喚道：「小枚，過來一下。」
小枚愣了一下，趕緊走過去，管家跟她說了幾句話後，兩人一起走進門內。雖然少了小枚說話，月遙倒也落個清閒。
在桂花樹下坐懶了，月遙便繞到後院，踩著被夕陽染紅的飛石緩緩散，享受悠閒的星期日。她突然停下腳步，她聽見不遠處傳來唰唰的聲響，那聲音有力的劃破空氣，在月遙耳中聽起來格外熟悉。
循聲音走訪，她瞥見正在練揮劍的寬真。夕日酡紅，寬真一個人在靜謐的花園裡練習，一劈一擊都能從破空的聲音聽出有多麼賣力，被照紅的臉龐上出現的是堅毅不拔的明亮眼神。
那充滿鬥志的眼神讓月遙想起哥哥練劍的姿態，心無旁鶩只專注於手中的竹劍。那眼神跟他平常表現出來的鬱悶截然不同。
走回房間的路上，月遙碰到剛辦完管家交代的事的小枚。
「小姐，怎麼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發生什麼好事嗎？」
「恩，我剛剛看見那個人的另一種面貌，他不只有孤獨的表情喲。」月遙把方才看到的事重述一遍。
「真的嗎？不過感覺他還是好難捉摸的人啊。」小枚歪著頭想了想。（待續）
高砂／令臣
- 2020-02-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