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砂/令臣

  • 2020-02-21
 (續昨)寬真躺在竹榻上,頭部綁著繃帶,臉上多處傷口,脖子以下大小傷口無數。月遙瞪大著眼,她咬住嘴唇,眼淚不禁打轉。
 「月遙……我……」
 彷彿被打開開關,淚水再也承受不住壓力,四周的沉靜放大了悲傷,啜泣聲代替了分別的日子裡想說的話語。月遙卻也慶幸看到的是還活著的寬真。
 「帶寬真少爺去房間休養。」
 杜河許一聲令下,兩名下人立即抬著竹榻往房間去。
 「喂,照片我洗好了……但拍得不好……再拍一張吧。」月遙又哭又笑的舉起那張模糊的照片。
 哭聲參雜笑聲迴盪,已分不清是哪種情緒。
 第六話 終章
 寬真自中國戰場退回來後,月遙一下課就回家照料他,一個月的休養生息讓他傷已經好了泰半。
 「快吃藥。」
 「那藥好苦啊。」
 「快吃,不然身體不會好。」
 「我不是已經好很多了嗎?」
 小枚對兩人的鬥嘴已是司空見慣,這樣幸福的畫面她也樂意每天收看。只可惜這樣的畫面已快成絕響。在聯合艦隊擔任司令官的東吉綿太郎升任少將,來信告知杜河許,在今年結束前就會帶走寬真。
 不經意間匆匆一年過去,景物仍依舊,人事儼然有了極大改變。東吉綿太郎預定抵達的前一晚,寬真與月遙並肩坐在長廊上,吹著刺骨的北風。
 「今晚的月亮好圓,以後還會再團圓嗎?」月遙第一次輕倚寬真,嬌羞的臉紅。
 「有句唐詩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不管以後相隔在哪裡,月亮還是會自成圓,我們也會看見像今晚這樣的圓月。」
 以後還能有像這樣子的夜晚嗎?縱然月圓,恐怕人也……寬真搖頭,在這最後的時光,他不想盤繞一些負面的想法。
 月朦朧,他們兩人的未來也變得濛瀧。
 「你還恨叔叔嗎?」
 「不恨了。我知道他是為了我好。」
 寬真揚起一抹微笑,那是於第一次來到杜府時截然不同的他。
 「去睡吧,明天你一早就要走,太晚睡會沒有精神的。」月遙故做強顏歡笑道。
 「月遙……」
 月遙起身,卻被寬真一把拉回來,寬真的將嘴唇輕蓋在月遙唇上。
 月色輕柔,照映著羞赧的兩人。
 「去睡吧。」月遙輕推寬真,轉身怕淚水決堤。
 「晚安。」寬真也起身,他想拍拍月遙的肩,卻縮了回去。
 對不起。
 而她早已原諒了他。
 ※
 「謝謝你一年來對小兒的照顧。」東吉綿太郎向杜河許鞠躬道。
 穿著將官服的東吉綿太郎顯得更有威嚴,換上軍服的寬真看起來也成熟許多。一頓午飯吃完,寬真跟著父親踏上返回故鄉的路,而他心裡早已種下另一個故鄉。
 「等你回來時,我們一起在桂花樹下乘涼,好不好?」月遙濕潤的眼睛望著寬真。
 寬真來不及回答,只比出一個承諾的手勢,他的背影漸漸遠離月遙的視線之中,他們誰也不能確定,下一次能看見彼此身影是何年何月。
 寬真離開台灣後在東吉綿太郎的艦隊上服役,他偷襲過珍珠港,參與激烈的太平洋戰爭。即使戰事緊張,他也不忘寫信給月遙。
 一闊別就是三年,那時寬真在戰事最吃緊的硫磺島防守,在盟軍的猛烈攻勢下,寬真好不容易逃離硫磺島。
 月遙再收到信時,正是寬真離去滿三周年的十二月十日。
 「月遙,妳收到這封信時,我也許正在構思下一封信的內容,因為最近沒什麼時間寫信了。父親戰死在硫磺島,我苟且偷生逃到別的艦隊上,現在駐守於雷特伊灣,我預料這將是場很大的戰役。我會用盡生命在這場戰爭,等戰役結束後,我會想辦法調請回台灣探望妳。」
 跟著信一起回來的,是一封陣亡通知書。薄薄一張紙卻硬生生奪走了一切。
 「嗚……」月遙抱著陣亡通知書跟最後一封信痛哭。
 放陣亡通知書的牛皮紙背面寫著:「我好像有預感,我等不到桂花開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