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5點鐘起床,迷迷糊糊中,腦海的影像傳來30多歲戴著眼鏡的女人對我說:「我的媽媽是洗衣婦。」
哇,這是怎麼一回事?
幾分鐘後,我的腦袋逐漸清醒,原來是夢中的訊息。
那位戴著眼鏡,年約30多歲臉部輪廓清晰的女人,是我年輕時在一所小學教書的同事。
那年,我在一所小學教書,擔任的是高年級的級任導師。每天有忙不完的級務,還有堆積如小山般的各科作業簿要改。
有一天早上,我獨自在辦公室批改學生的作文簿時,一位戴著眼鏡的女老師走過來坐在我的對面,說:「柯老師,作文簿好改嗎?」
「好難改,我最討厭改作文簿了,改學生的作文簿會讓我發瘋。」
「怎麼會呢?我經常在報紙副刊看到你發表的文章,寫的好極了。一位作家還怕改作文簿嗎?」那位女老師笑著說。
我停止了改作文簿的動作,抬頭望著她,發現她留著短髮,皮膚白皙,法令紋微深,十足女強人的造型。
「我的朋友告訴我,當作家就不要教學生作文和改作文,會被同化。」我實話實說。
「柯老師,我是師大國文系畢業的,我最喜歡改作文簿了。」女老師似乎跟我唱反調。
師大國文系畢業的話語讓我嚇了一跳,想不到她的學歷比我高。
「你可以教國中啊,何必來教國小?」我詫異極了。
「我本來教了幾年國中,後來才轉來教國小的。」女老師微微提高了聲調。
「為什麼?」
「我的媽媽是洗衣婦。」女老師的眼光透過鏡片望著我,彷彿射出兩道劍光。
「洗衣婦和教國小有什麼關係?」我一時迷糊了。
「當然有關係,你要聽我的故事嗎?」
「我洗耳恭聽。」我望著她,很高興有人願意講她的遭遇讓我分享。
那位女老師小時候家境貧困,斯時洗衣機還未普及的年代,她的媽媽為了養家餬口只好四處尋找雇主,幫人洗衣服。每天在洗衣板和肥皂的搓揉下,努力地完成了工作,但得到的報酬卻非常少。
在嚴寒的冬天裏,她經常看到她媽媽的手腳都裂開流出一絲絲的血漬,但是為了兒女,還是咬緊牙根硬撐活撐。
她是很懂事的女孩子,中學的成績非常好,都拿獎學金。高中畢業後考上師範大學國文系,畢業後教國中,經常將她的遭遇告訴學生,還一再講解唐朝孟郊的〈遊子吟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她希望她的學生都能孝順父母,做個好學生。想不到國中的孩子處於叛逆時期,有時還會在課堂公然頂嘴,說她是煩人的巫婆,她在心灰意冷下,只好到國小教書。她認為國小的學生可塑性非常高,會耳濡目染,聽懂她的話,做個孝順的好孩子。
聽了女老師的現身說法,我非常感動,說:「對了,你可以將你的遭遇寫成文章投稿報紙副刊。」
「我寫了也投了,沒有人願意刊登我的文章。」她笑著說:「編輯不賞識,投了也是白投。」
我不敢接話,我知道每家報社都有他們的獨特風格,寫作方向錯了真的百投不中。
我是老師的異類,獨來獨往,有點自閉症。那位女老師跟我說過話後,幾乎沒有什麼交集,頂多只是見面點頭微笑。
學期末時,那位女老師又來找我,「柯老師,下學期我請調到別的學校教書了。」
「為什麼?」
「我的媽媽是洗衣婦,我要轉換學校傳達我的理念。」她搓著手,有如惶恐不安的大孩子。
多少年過去了,我已經忘了這件事,連那位女老師的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
想不到昨天晚上的夢中,那位女老師突然又向我傳達洗衣婦強烈的訊息,或許冥冥中,是要我將這件事寫成文章,公諸於世吧。
夢中的訊息/漣漪
- 2020-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