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寫出驚人的句子,但看來看去,再沒有比那些刺傷人的言語更能煽動人的;每天我向世界投出這麼多文字,但至今仍然沒有一記全壘打,連打水漂都不是,因為激不起誰的水花。
孤獨始終在我體內扭曲、套疊,纏繞成排列回家的隊伍,我善於打掃屋子,但不擅長自清,對別人說了那麼多最後都還給天地,沒有誰能真正接住我投出的球;每個約會都像抱怨大會,我們的生命有這麼多必須丟棄的又無法真正丟棄,只能拿出來罵一罵,到最後我都啞口無言了,回家的路上,榕樹拈著鬚說:「妳畢竟是太年輕。」
是嗎?我都過三十歲了。
那表示我就要四十歲了。
其實我並沒有什麼可焦慮的,子宮裡是否能盛裝孩童我並不介意,我只在乎眼裡能不能下載月光,能不能總看見我愛的和愛我的;對年紀說嘴只想表示我有一些歷練,我應該要更能掌握生活、文字什麼的,然而沒有,我的一切都混亂,唯有憂傷規律,就算我看起來柔軟而微笑時,還是有什麼掉落在後頭,何況我紊亂而暴怒的時候?
每一次情緒失控後,我都會更加的平靜,告訴自己要趕快燙平隆起的額角,可以年老卻不能不優雅,但對著呼嘯而過的公車怎麼能不追上兩句髒話?生活總是虛胖著,一扎破真相就流出難堪,我不想每天忙著清理尷尬、清理狼狽,我的心不是畚箕,同樣地,我的詩也不是掃把。
但我的詩(失)能做什麼?
我爬梳自己的傷口,把它們編織成一條繩索,然後拉著、牽著,想要在人生的波濤裡站穩,或許這不是我受傷的原因,更不是寫詩的初衷,然而事情已然如此,我總是賣弄自己的傷,那哀鳴便顯得做作。
這條繩索有時會蜷曲在路旁,向我吐信,但遲鈍讓我完全讀不出唇語,只能驚慌地逃開;我的書寫也許忘了褪皮,只是愈顯腫脹卻無法脫困,寫不破自己像一個巨大的困境,心境猶如賣櫝還珠,有時不免會遺忘初心,或許那就是文字吐信的緣由,而我,竟然輕巧地略過了。
吐信/林念慈
- 2020-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