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童年/小荷

  • 2020-06-24
 從三合院裡搬離,暫時遷居鴨寮,那年我小六,半大不小,三個小弟像階梯似地緊隨在後。鴨寮當然是給鴨子居住的,名符其實因為阿公及父親是養鴨人家。更早些,只聽母親說伯父因為養鴨,經年餐風露宿於外,才三十幾歲就染了風寒,居然一病不起。伯母年紀輕輕便得獨自負起教養兩位堂姐,肩負生活的擔子可見一般。祖父過世後分田產,把老家整個院落留給伯母,也算是另一種補償吧,至少棲身沒有問題。我們舉家搬來村外鴨寮,簡單的竹床,睡覺翻身還會被夾到,痛到淤青甚至醒來。也沒廚房,母親在黃槿樹下簡單搭了棚子,就這麼野炊了半年多。平日還好,颳風下雨時便格外辛苦,煮一頓飯要看盡老天爺臉色,颳風怕風沙,下雨天邊炒菜,鍋子裡還有老天賞賜的甘露,不管你喜歡不喜歡都得照單全收。吃飯時就著一張老舊餐桌,飯後餐桌搖身一變成為我們幾個蘿蔔頭寫作業的書桌。四個角落,四個孩子剛好各據一方,頭上一盞昏黃燈泡,紙上鉛筆沙沙作響。日子雖然不好過,但父親對我們的課業仍盯得很緊,一定要寫完功課才能就寢。
 農家生活是樸實的,田裡農作小孩能幫的不多,務農收入微薄,孩子十指耗繁,在我上國一時不得不種起洋菇,期待增加收入,應付龐大的開銷。最記得若盛產時午夜過後就要起床,父母到菇寮採摘,裝好一臉盆一臉盆,我們小孩子要切洋菇頭,一早八點好繳交農會。與時間賽跑,誰都不准偷懶,我排行老大,更要以身作則,儘管瞌睡蟲揮之不去,也只好用冷水洗把臉,衣服穿好便起身來到菇寮,就著小燈,手腳俐落忙了起來。小弟年紀最小,貪睡老是叫不醒,可能實在想睡,醒了穿好衣服又偷偷躺回床上,母親只好使出渾身解數,以蘋果麵包誘惑。那是小弟的最愛,彷彿魚餌,屢試不爽,小弟一聽有蘋果麵包立刻翻身而起。長達三年種洋菇辛苦歲月,雖然收入稍稍增加,剛好能夠應付家中開銷,但是我們幾個孩子因為睡眠不足,功課卻倒退嚕,老爹覺得茲事體大,幾經思考只好忍痛收了起來。老人家認為日子可以過就好,孩子課業可不能荒廢。父親重視我們的教育可見一般。在當年,同儕中很多父母都是只讓孩子讀完國中,說完成義務教育可以了,然後便讓女孩子進紡織工廠,男孩子去學水電。孩子提前進入職場賺錢,目的無他,可以貼補家用。幸虧父親沒有受左鄰右舍七嘴八舌影響,我們才能繼續唸書。
 父親對環境整潔很注重,從小分配我們幾個小孩打掃範圍,誰也別想三七五減租草草了事,一回遇上學校段考,想偶而馬虎一下應該是會通融的,哪裡知道牽著腳踏車要出門了又被父親叫回來重做,我欲哭無淚,想耍賴也無法得逞。父親說灑掃是每天的功課,好比你每天洗臉,不能只洗兩個眼珠子吧。如是長期嚴格要求,良好習慣也就養成了。慈顏之下仍要我們恪遵要求。最記得有一回小弟肚子餓,供桌上有一串香蕉是用來拜菩薩的,小弟不管三七二十一,人矮搆不著,還拿一張凳子踮腳,然後大辣辣在供桌上與菩薩對坐,把一串香蕉吃光。等到父親從田裡回來,一看整個臉都綠了。小弟被罰跪在菩薩前面,而且不准吃晚餐。這下可好,祖母疼孫,當然十分不捨,但沒有父親的恩准,小弟說什麼也不敢起來。惹得祖母說:「好在是自己親生的,不然人家還以為是虐待。」罰也罰了,網開一面,父親終於鬆口,祖母趕快端來一碗熱騰騰飯菜,正在長大的小男生三兩下就吃得清潔溜溜。挨罰又挨訓,小弟放下筷子一溜煙逃進臥室乖乖寫功課去了。父親賞罰分明,小弟考試有進步,他的碗中當天晚上會多了一個荷包蛋。教育無他,愛與榜樣而已。歲月如河流淌,落日與海浪擊掌,回憶是一道美麗的霞光,共鳴著美好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