謎/張子筑

  • 2020-06-25
 他長得一表人才。小時候見過幾次,印象中就是很「帥」,可偏偏他老婆並不「美」。算來我應該叫他一聲堂姊夫,是大家族中遠房親戚。
 他最得岳母歡心,每次陪老婆回娘家,岳母總一臉喜孜孜,笑得嘴兜攏不起來,可是當媳婦的嘴巴就蹺得半天高了,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這是貴客啊!一定要辦一桌酒席好好款待,婆婆一聲令下,媳婦就忙得不可開交。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近午時分來。這也挑,那也挑,偏偏鴨脖子絕不挑。」這媳婦串門子時常跟母親抱怨:「三嬸啊!您知道要殺隻鴨本來就不簡單,還要拔乾淨脖子上綿密的毛有多煩嗎?又趕在午餐時間,有夠操的。」母親總安撫她耐點性子,有緣才會來結親,盡心意就好了。
 說是盡心意,但是婆婆可不這樣想,一定得盡善盡美,因為這是她最在意的女婿,疼入心坎的半子。還好這媳婦廚藝功夫有一手,鄉下地方菜園裡的菜、儲物間的乾貨,還有那隻現宰的鴨,在她的巧手揮灑之下,便能一道道美味上桌,再端上一瓶自家釀的葡萄酒,足可媲美滿漢全席。
 母親問這媳婦如何料理鴨脖子,讓他鍾愛無比。這媳婦快口直言:「只是剁小塊加鴨血塊和薑絲一起熬煮啊!」母親聽完微斜著臉納悶著。這媳婦繼續說:「他就愛夾著鴨脖子慢條斯理啃吮,再咬口加了糯米的鴨血塊咀嚼品賞,嚥下後配口熬出的湯汁,真不知道吃出什麼好滋味。」話鋒一轉又說:「那盤芹菜炒下水可是我的拿手菜,香噴噴的,竟然得不到他的青睞,真奇怪。」頓了口氣又繼續說:「三嬸啊!告訴您,如果他邊吃還邊拔脖子上的細毛,我阿母就會鼓著大餅臉、睜著犀利的眼神到廚房來瞪我。」母親抿嘴一笑,不加油添醋,讓這媳婦盡情吐吐怨氣。
 母親溫婉不多話,不搬弄是非,扮演著稱職的聆聽者,所以這媳婦喜歡到我家來,兩家相去不遠,她們喜歡一邊編織草帽(早年鄉間婦女家庭手工,賺點錢貼補家用)一邊話家常,兩人相差不到十歲,情同姊妹,沒有輩份的違和感。
 「三嬸啊!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奇怪,記得相親那天,明明是二姑仔出去奉茶的,為什麼是大姑仔出嫁?」「我聽妳阿母說是替大姑仔來說媒的沒錯啊,妳搞錯吧!」「那天阿母進去兩姊妹房裡,不久就帶著二姑仔往客廳去,她低著頭跟著走,沒錯啊!」「不會吧!妳眼花啦。」母親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早就鬧事了。那媳婦答腔道:「對了!相親後媒人常來,都在我阿母房裡談話,離開時,我阿母都會送她好多東西,不久,這門親事就定下來了。」「很好啊!喜事一樁,妳就祝福他們吧!」母親雖以平常心看待,不挑撥離間,但是這媳婦的言詞鑿鑿,加上她阿母的為人總總,很難不讓人對這事感覺有蹊蹺。
 早年的婚姻大都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有的連一面之緣都沒見過就送做堆,童養媳的早就命運安排姻緣注定,而指腹為婚的更是還沒出生就鐵定八字一撇了。說穿了,結婚只為延續香火,門當戶對也許很重要,美醜不是絕對,當然郎才女貌的匹配是最好不過的,不過,能生出幾個男丁,那才真正光耀門楣。
 兩姊妹長相有幾分神似,乍看難分,不過一張開嘴差異就大了,妹妹脣紅齒白,笑臉迎人,討人歡心;姐姐一口暴牙,木訥寡言,即刻相形見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在父母眼裡自是擔心大女兒的樣貌壞了姻緣,這次託媒婆來牽線,當然希望一次搞定。
 或許這就是「千里姻緣一線牽」。花好月圓正當時,熱鬧喧囂滿稻埕,歡歡喜喜迎嫁娘了。可是這媳婦還是一頭霧水,相親的是二姑仔,為何是大姑仔扮新娘?不過化了妝的新娘子,確實漂亮亮、水噹噹。
 「三嬸啊!好奇怪,喜事都辦完了,那媒婆還三不五時來我家。」母親埋首編草帽,只「嗯」了一聲。這媳婦停下手中的細活,壓著嗓門低聲說:「有一次,我從阿母房門經過,聽到什麼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妳這媒婆才要給我交代。」「喔!有這種事?」母親半信半疑。這媳婦接著道:「阿母還大聲說當然大女兒先嫁,暴牙就是發啊!就是添丁發財啊!」「阿母理直氣壯又說妳這媒婆不好好說清楚,以後這張嘴就要縫起來,上山當仙婆了。」「阿母好像在演狸貓換太子,三嬸啊!會出事嗎?」這媳婦劈哩趴啦、連珠炮的說了一串。母親除了存疑還是存疑,但更多的是不安,深怕真會出事,萬一大姑仔被休,醜事傳千里就沒完沒了。
 秋涼落葉紛飛,大地一片金黃,煞像鋪陳收成的禮讚。
 那媒婆使出渾身解數,靠著「媒人嘴,乎累累」的真功夫,穿梭在兩家幾回後,把原本的風吹草動一掃而空。日子平靜地過了月餘,秋收的農忙進入尾聲,殘冬臘月悄然將到來。
 就在冬至湯圓暖心頭的團圓日,大姑仔的肚皮爭氣地傳來喜訊,長男、長女的結合,讓兩家人沉醉在期盼第一個金孫到來的氛圍。隨著喜神的眷顧,廳堂洋溢一片弄璋之喜,麟兒的嗯阿聲成了天籟,迎來滿室溫馨。大姑仔的暴牙還真如她阿母說的是添丁好預兆,而且隔年再舉得男,真是錦上添花。是命?是運?
 忽悠寒暑數載,那媳婦離塵而去,她心中的謎依然無解。她阿母也早已帶著解題一起含笑九泉了,至於那姊妹花更守口如瓶,誰會去吹皺一池春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