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時間太晚了,還沒逛透不大的中壢馬祖新村,暮色已至。細雨、餘暉、老榕,為老屋廢井,塗抹出幾筆滄桑;毛玻璃窗透出燈泡的柔和光暈,窗裡的文創小店還不休息;儘管遊客幾乎都散去了,年輕的店主仍然堅持擺售著精緻、卻少人青睞的手作飾品。
我們循著指引,闖進每一幢曾經私密的院落,都還能區辨格局,卻都已經成了園區內的展場、賣店或咖啡座。懷著一絲莫名尷尬,彷彿未經允許來到別人家裡,只好細聲躡步,生怕打擾。空間藝術的策展人,在每一戶的客廳牆上,懸掛著原居住者的簡介圖文,和翻拍的黑白生活照片,像是擔心老屋失憶,需要不斷提醒它原來的身分。
實則多慮了,因為往事如煙,會在每個角落裡層層薰染,再厚的油漆,也難遮擋其氣味。身在歷史情境之中,很難不生感觸,畢竟,它容受了太多家庭的悲歡:客廳裡有新娘別親的淚,臥房裡是思念征夫的嘆,廚房裡則爨著家鄉風味的煙。就算一切都已遙遠,但故事早被摹寫在每一塊地磚、每一根樑柱之間,用的是隱形墨水,等待一顆善感的心,將它加熱、現形。
曾經的眷村,現在的文創園區,在夜色中漸漸黯淡了,唯有眷村活動中心所改建的「桃園光影電影院」還亮著燈火,今晚即將上映免費的藝術電影,但觀眾寥寥,很難比況昔日空地上放送露天電影時的熱鬧。但無論寂靜也好,喧嘩也罷,演的都是和馬祖新村無關的劇本,真正的故事,會藏在每一扇深掩的門扉之後。
離開時,整個園區漆黑一片,就像時光倒流,回到子夜酣睡的眷村;如果當年的夢裡面,是虛構的幸福或真實的懸念,那麼夢那頭,應該是依依眷戀的馬祖吧?所謂文創,毋須仰賴新潮講座、小農市集,甚至連深焙的咖啡香也多餘了;隱身在嶄新社區的馬祖新村,會無聲傳述自己的滄桑,不斷引發新的想像。
馬祖新村/張震威
- 202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