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結的魚/依凡

  • 2020-07-23
 (續昨)李涵是頂不喜歡這個家,人多時煩雜的吵,人少時怕人的靜,這些是李涵的憂煩。他是晚來子,四個阿兄,一個阿姊,年齡都大他十歲以上,自小就沒有兄弟在家,他們早早都出外去學功夫了,時間與空間的間隔,使李涵像個獨子似的沈悶。有一回週六下午,李涵回家時,黃色的大門緊緊的關著,李涵從側門走進屋裏,滿屋的空洞與孤寂,緊緊地包圍李涵,幽幽暗暗的感覺,陽光一點都曬不進來,墳墓般的恐怖一下子襲上心頭,李涵甩下書包,飛也似的逃了出來。從此,黃昏放學後,李涵總跟同學四處遊晃,非等到夜幕輕閤後才肯回家。
 大兄在遙遠的台北工作,一年才回家幾趟。大兄是待他們好的,回家總給他跟阿母零用錢,而二兄從來就不曾給過。李涵心底有個熱切的盼望:大兄那一天把自己跟阿母接到台北去過活。這是個巨大的聲音在心底呼喊,但許多年來沒有得到一點回音。大兄回家時總穿得體體面面的,頭髮梳得油光光,有時候還帶個女人回來,但李涵知道,大兄還沒有結婚。李涵很明顯的感覺得出來,兄弟間的失和。有一回大兄剛踏到門口,二兄那個三歲的小女孩喊著:「大少爺回來了!」大地一聲雷響,大兄心裏那份心酸與憤怒是可想而知了。若不是大人平時的教唆,一個三歲小孩懂得什麼?
 學校的一切滋養著李涵,如雨露滋養小草般。老師的期許,阿母的希望,還有那一股憤怒的激發,都給他力量,源源不竭。他知道他要什麼,他拚命的衝刺,像一個戰場的鬥士,視死如歸。儘管如此,李涵仍然精力過剩,那一畦茵厚的朝鮮草,在他們的無情而長久的翻滾下露出了禿禿的根部。李涵接著偷偷的喜歡上隔壁班一個女孩,她走路的姿勢使他著迷,挺直的腰、頸、烏黑微捲的髮,配著一雙清澈的眼。李涵跟她寫了幾封互道愉悅的信,雖然彼此從來沒說過一句話,但李涵沈浸在望她一眼的幸福裏。
 李涵漸漸的夜歸,昏瞑的月光,洒在他身上,無燈無火,他必須經過一處墳墓,無奈的李涵,只有以飛快的車速與心中的恐懼抗衡,就像一條黑暗中的魚,慌亂地想游開黑暗。一輛機車減速為他照路,垂詢他的夜歸。那種感激強烈地碰擊李涵,李涵學會了感激。
 他開始喜歡夜了,那種夜裏的感覺,李涵將自己化成了一條魚,浮游在這個茫茫的海裏,細細地體會這種水流觸著皮膚毛孔的感覺。他把房門關了起來,想他的書本,想那個女孩,想他鍾愛的歷史和課外書。然而日子並不是如此平靜的,有一陣子,李涵的心底洶湧若巨浪,物質的誘惑,對生命的恐懼,李涵走在懸崖邊緣。常常,午夜時分,李涵推開了後門,游入黑暗,逃避那一大堆的壓迫,遊盪在寂靜怕人的黑暗裏,望著那一格格的窗戶,裏面是一個個小小的天地,不足為外人道。他們在同樣的炊煙下過活,為五臟廟忙碌,如今都睡了,所以,李涵才有這麼廣闊而孤寂的海,任他邀遊。有一次,他在人家窗前燃了一根火柴,望著它熄滅,突然一聲驚雷「幹什麼!」李涵陡然一震,像隻受傷的小鹿,驚駭得逃回房間,氣喘喘地躲入了被窩,望著黑暗,暗暗啜泣。自此,李涵不再夜遊,命運的巨掌把他推離了懸崖,然而,黑暗還是他鍾愛的海!(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