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麗江小胡同的旅店時,早晨一開窗就俯望隔壁一個老四合院裡,天井一角的男主人正從古井裡,打起滿滿一桶井水。我們在猜想,這樣在現代已難得一見的古井對過客來說,打上來的井水到底帶有如何甜美的滋味呢?
其實,如此井水的滋味,連我都快忘記了。
我老家在南部,老屋子,老天井,自然就會有一處古井,根據我祖母的說法,老家天井的那古井,原先也是沒有井蓋的,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挖的使用的,她老了,也記不清楚了。那時,我還很小,小到根本不會多心去問關於古井的事,只依稀記得,要取的古井的水,要由大人將懸著繩子的水桶丟入古井中,然後左右各搖幾下,就能拉出一桶清涼井水了,但我是小孩,被嚴格禁止接近古井,因為古井沒有蓋子,只有一些附近的麻雀經常會大膽勇敢地前來井邊喝水,嘰嘰喳喳,很高興快樂的樣子。
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應該在我稍稍懂事之後,有一天,幾位工人來到古井旁,大約半天的時間,就在原來的古井上架設起一個外層好像漆了藍色的手壓泵浦汲水器,我們閩南話就叫它「水拹仔」,從此,最早的那古井形象,和印象,就被這種不致造成落井危險,以及更易取水的水拹仔取代了,但汲出的井水依舊是來自原先古井的水,那終年不枯竭的井水就這樣泊泊被汲上來,清涼無比,尤其在炎夏季節裡,更變成我們小孩子玩水戲水所取水的好來源,我們任何一個小孩都被允許接近水拹仔,並且可以自己動手在水拹仔上去上上下下搖桿取水了,那些從原先古井取出的地下水,一直供應著我們全家數十年免費使用的清水,隨取可得,而且在彼時看起來,水質一切無恙,清新乾淨,透明無暇,我們所有的孩子用它,加上肥皂泡沫,塗在自己赤裸的身上、臉上和頭髮上,用力滑在鋪著平平天井下的水泥地,但也塗滿厚厚白白滑滑肥皂泡沫井水的地上,滑來滾去,童年就是那麼好玩,那麼滑來滾去消逝的,那時,附近的麻雀都紛紛過來探看,羨慕我們用水無盡的夏季童年就是如此嬉戲度過的。
如此來自天井下的古井的井水,自然也成為我老媽燒飯炒菜煮食必備的水了,甚至是全家隨處可用的水,等我開始讀小學時,我被老爸嚴厲的吩咐去分擔一些老媽的家務,比如提著一桶桶從水拹仔取滿的水,爬上木製樓梯,將樓上各房間和地板,以及樓梯各處都擦洗乾淨,那是一件苦差事啊!對一個年紀小的我來說,提一桶桶的井水,也總會不由得灑得樓梯和地板都是水漬,也汗流浹背,但這是我那時能幫忙的唯一家事。想必我老爸,要我體驗工作的辛苦吧!但至少等我長大後,我還記得自己是如何獨力從水拹仔取水,到完成整個刷洗的工作家務的,這似乎也養成我後來獨立,勇闖天涯的性格。
我記得,即便在我讀小學後,老爸要我提個小小提盒,走過短短十幾公尺的對街,去買一碗麵回家,我還會感到羞澀,覺得一個小男生提著那小小提盒過街是很沒面子的事,為此,我被老爸罵到臭頭,但也從此我的膽子變大了,就如同被逼著提井水去清潔老屋的樓梯和二樓房間地板一樣,只要去做了,什麼面子也就不是問題了,因為,這時已經不在意誰會看著你而讓你丟臉,甚至根本沒人看著你,而是自己心裏莫名的過不了自己設下的那個坎,那個心理障礙,就如同那古井的水,如果不用繩子拴個水桶去取,或使用水拹仔的拉桿去取,那永遠也喝不到清涼的井水一樣,誰又在意取水的姿勢好不好看呢?誰又會看著你取水而暗中取笑你呢?其實,所有的障礙,與不適,都來自自己的心魔,我老爸只不過是幫我逼我自己去除掉心魔罷了。
那幾天,在雲南麗江的旅行,無意中由旅店窗下那四合院老屋,見到那天井下的古井,然後見到男主人提著拴著繩子的水桶,從古井裡提水的一瞬間,我就知道,我的回憶會像那古井一樣,會泊泊的,會被提起一桶桶清澈無比的井水,再移回洗滌我的眼,我的臉,我的心,我的歲月,和我的回憶,讓我再一回回到童年的時光中,回到我老家天井的古井和水拹仔旁,似乎能依稀再次聽見兒時嬉戲,和打水的泊泊清響。
歲月時光就在眼下的老四合院中,在古井轉悠,那是一戶悠閒人家,貓在清晨就閒適的徜徉在四合院老屋上的屋瓦上,陽光柔和,還在東山懶懶升起,這樣也會引來附近如同我老家嘰嘰喳喳的麻雀,前來探看,或喝水嗎?那也是一個夏季,但距離我童年古井的夏季已很遠很遠了,遠得只能靠回憶才能回憶得到。
但真的不知這老四合院的老古井的井水滋味又如何。
古井的滋味/Tory
- 2020-0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