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之間樹葉書籤/May

  • 2020-09-16
 由於我深知自己動手做樹葉書籤,其準備材料的多樣,過程的繁瑣,與時間的耗費,所以就一開始就放棄了這看似簡單的書籤製作。
 可是,當我在淡水河畔的河濱公園裡,眼看夏日裡那一整排種在河邊,與行人專用道路邊,以及散佈在公園裡的水黃皮這些 樹葉時,我被那些神出鬼沒般的介殼蟲,在眾多樹葉上,所造成的精美極致的樹葉書籤,感到駭然,卻又驚喜。對介殼蟲和水黃皮來說,介殼蟲簡直是製作樹葉書籤的絕佳材料,只須給一點時間,一個春季,那麼在接下來的一個夏季,就能見到無數的水黃皮樹葉被乾乾淨淨,完美地啃成幾乎無可替代的一片片書籤了。
 自然界的力量,如此輕而易舉地就將一樹的書籤掛在水黃皮樹上,風吹著,搖曳著,趁著夏日的藍天,透著光,那只啃去葉肉,卻留下所有纖毫畢露的葉脈,自然天成的美絕書籤,或許連人工和化學藥品的製作也難以企及的。
 當書籤也成為現代愛書人讀書時的一種驛站,讓自己在書扉中的某個段落,做出休息的暫停時,一種書籤的形式就如同驛站一般,夾入書扉裡,暫作一種閱讀的休憩,下一回再展讀時的小小一片看似不起眼的書籤小工具,它,也讓人賞心悅目。
 但是,在中國古代,別說一般人想擁有書籤是一件難事,甚至連獲得一本書都不容易,何況當時的紙書而是所謂的書簡,因此當所謂的書籤源於春秋戰國時期時,有能力的人在將書簡捲成書筒時,使用的是竹筒中插入動物的牙骨、吊牌之類來做一種閱讀進度的標記,而當時的中國已有許多象的出現,這種類似書籤的物件就稱為「牙黎」,也就是象牙製成的書籤。
 不過,書籤,這兩個字的這一詞語,最早出現在唐代,如杜甫的詩就曾寫過:「筆架沾窗雨,書籤映隙曛。」韓愈在「送諸葛亮往隨州讀書」的詩中也寫道:「鄴侯家書多,插架三萬軸。———是牙籤,新若手未觸。」而書籤的「籤」字,在過去是指「竹片或紙片上寫有文字符號的一種標識」。所以,書籤最初可能取義於書籍中寫有文字符號,並具有某種標識標記作用的一種竹片。這樣看,書籤這一物件,應當更早出現在唐代以前,因為書籤是伴隨竹簡捲軸裝書而來的,而捲軸裝書在晉代就開始流行了。有趣的是,當時捲軸裝書附帶有一根用圓木棒做成的圓軸,形狀就像現在帶圓軸的畫,存放的方法是捲起來平放在書架上,圓軸的一端向外,為了區別書的內容和取閱方便,人們就在圓軸的一端繫上掛著署有書名、卷次的小牌子,稱為「掛籤」,而「掛籤」通常用竹片做成,考究者卻用名貴的象牙來做,因而又有「牙籤」的稱呼。
 不過,從唐末至宋初,隨著紙張印本書籍也因更為方便輕便而逐步取代了捲軸裝書。這種利用紙張印本的所謂冊頁製作,就是積累許多單頁裝訂成為一冊。而在古代,文人騷客用手指來翻書時,有時會在難得稀少的書頁上留有汗漬以及指紋,就覺得不美觀,也會破壞紙張書本的原樣,於是就發明了書撥,這種書撥使用起來卻也十分優雅,想想,由於過去的書本書頁是用宣紙對折而製作成的,中間有空隙,就可用書撥輕易穿過空隙而翻動書扉,亦可兼作書籤用途了。那時的書撥多用竹片製成,講究的有錢人也有玉、翡翠等製成書撥,並在上面刻上名言等語句來裝飾。
 到了清朝末期,西方近現代印刷術傳入中國後,一種夾在書裡作為閱讀進度標記的小薄片,就被固定稱為「書籤」了。
 但是由於過去的年代中,物質生活的匱乏,市場書籤極其有限,所以書籤在市場上大量出現,只是後來的事了。難怪有人認為,即便如此,書籤的數量比起郵幣卡來,還是相對要少的多,而書籤從某一角度而言,更能準確、生動的記錄生活、反映生活,方寸書籤,如一面鏡子,窺千年文化,映百態人生。展卷讀書之餘欣賞這精美的藝術書籤,不但平添了許多情趣,更是讀書的一大情趣。
 如今,上述說的那些文人方寸書籤,應該也多成為骨董的文人雅士的最愛了,甚至在拍賣市場上形成獨特的收藏品味,甚至後來的民國時期也有各種五花八門的材質書籤出現,這些獨特的書籤通常是手工自製,自己寫,自己刻,自己印,自己裁,自己做出自己的獨特花樣,如今那種古樸,那種歲月感,那種溫潤的感覺,也絕不是一般書籤所能比擬的了,而它們更是所謂許多收藏文房物件的人趨之若鶩的收藏對象。不過,為了更方便與輕便的理由,所謂現代的書籤已經更為縮小到方寸之間了,而更容易在夾入現代裝訂書的書扉裡,有的為了讓它不易變形,也會有不同金屬材質的書籤出現,但這種大量生產的制式書籤,不論其外觀與材質如何做出改變,依然在許多愛書人的眼中輸給自然形成的書籤,比如樹葉書籤,就是因為它葉脈紋理的自然天成巧妙結構,儘管可能有益於破碎的擔憂,但對於許多愛書如命,或對讀書情有獨鍾的人而言,這種來自自然的樹葉書籤更具吸引力,也對書扉本身,和閱讀時的心情產生一種無法名狀的魅力,這或許與源自中國文人雅士的生活情調有關,在書扉中夾入一片書頁書籤,似乎就多了一份悠然自得的輕鬆感,以及對自然的感受,再加上書籍紙張的材料也來自於樹木等自然產物加工而成,所以加入一片小小、薄薄的樹葉書籤,在翻閱閱讀時,必然產生與古代文人雅士相似的情懷,讓讀書變成一種高雅的行為和氣氛,這可能是書籤對書本來說的一種意外的加分魅力了。
 而,那個夏天,水皮黃在河濱公園裡,除了開花結果外,旺盛的生命力隨時又長出新嫩葉了,但同時一樹的其他葉子也被介殼蟲啃得七零八落,簡直慘不忍睹。新的嫩葉不停地,冒出,生長,好似是為了彌補被介殼蟲損傷的老葉片一樣,在過去的一整個春天便天天重複發生著,介殼蟲對可以侵犯的葉片下手,靜靜地,悄悄的,讓每一片水黃皮的樹葉變成可能的書籤,可惜牠們不讀書。
 這些無以倫比,每片都獨一無二的精緻書籤,就夾在夏季的書扉裡,夾在翻閱書扉的風中,夾在書扉封面的天空下,夾在我搜尋的眼中,也夾在水黃皮的時間書扉間。
 不過,在我眼中,它們是最美麗的樹葉書籤,完全不用自己動手,和耗費漫長的時間,與化學液體去浸泡去除煩人的葉肉,更無須將它夾在書扉裡三年五載的,才能取得完整的樹葉書籤,這一切都由介殼蟲代勞了。
 這些襯著天青色天空下的水皮黃樹葉書籤,哪一片不是完完整整的絕美樹葉書籤?哪一片不是透著天光如剪影一樣,不是可以美美的夾入這煩人酷夏日子書扉裡最完美的書籤?
 或許,我該摘幾葉書籤回家,夾入我未讀完的書本書扉裡,讓這方寸之間的文人雅士小小物件,也能同時叫我追憶起過去那些不負光陰勤快讀書的快樂往日,而繼續翻尋閱讀下去,一如那些勤奮的介殼蟲,花時間在不停製作書籤一樣,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