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趁秋天來時,去荷花池拍點蕭瑟況味的荷花照片,但半途卻在一片草地的路邊意外遇見這老式的壓井汲水器。
這一下子讓我懷念起童年。
小時候的南部老家天井一角,就擺放一架類似的壓井汲水器,在那自來水還不普及的年代,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這種取水設備。這種汲水器,一般首先要倒引水,倒水之後再壓把手,裡面的活塞上下移動,使得壓力降低,下面的水就被提升上來。這是利用活塞的移動來排出儲液筒裡的空氣,造成內外氣壓差,而使地下井水在氣壓作用下上升,再從出液管裡排出管外。但是,我老家的那壓井汲水器卻無須先倒引水,就能泊泊地壓出水來。
壓出的井水清涼無比,在那時我們小孩的腦中,那些被汲上來的清涼水量似乎無窮無盡,因此約上住在附近親戚的小孩,不論男孩女孩都脫去了上衣,一回回地拉上壓下那不嫌累的壓井汲水器,再一桶桶的潑灑於打磨過的平坦水泥地面,接著全身塗上滿滿滑滑肥皂水,或一臉盆一臉盆繼續潑上厚厚肥皂水,然後我們一個個跪著,或壓平身子,讓雙膝或全身在一次次向前一跑動,又馬上接觸清涼滑溜的地面,就能向前急速滑去。就這樣,我們小孩們又叫又笑的在那又是清涼又是滑溜的地面溜來滑去,享受那最純真快意的熱鬧,與滿足。
一整個下午,或一整個夏日,我們這群小孩用一桶桶無窮盡汲上的清涼井水,混著滑溜的滿滿肥皂水,就能把歡笑聲送上高高的天井天空。愉快無慮的童年是伴隨著那壓井汲水器,一桶桶清涼無比的井水度過的。不過,隨著少小離家後,也就離別了那老式的,令人懷念的壓井汲水器,然則那常年沁心清涼的井水,卻依舊如泊泊無盡地流淌在我記憶中。
那些個光溜溜,混合著肥皂,和不斷從那壓井汲水器壓出泊泊聲響的清涼夏季,那是屬於我們孩子們的熱鬧夏季,天井邊老屋的屋頂上麻雀們大概也會被我們的嬉鬧吸引,而早已隨著歲月盤據在老屋屋瓦上的那些雜草,可以見證這已不知使用多少年月的壓井汲水器,始終是陪伴我們老家最堅實的生活資源之一了,被源源不斷吸上來的清水,如取之不盡的歡笑,在這南部老家,在這老屋,在這天井,在這壓井汲水器的周圍,在記憶中迴盪不去。
後來,這老家的子女各自離散,我也獨自在外流浪,老家和老屋從此開始破落衰敗,直到老家再也不屬於我。但不知天井的那壓井汲水器是否還在,是否還能吸出泊泊清涼清澈的水質,和歡笑。有幾次回老家,卻只能過門難入,我默默站在出生成長的老家對面的路邊,眼前人車川流不息,幾隻麻雀依舊不慌不忙到處嬉鬧,但一切人事已非,真是讓我感概萬千罷了。
從此,我在外流浪多年,也未再見到童年時代老式壓井汲水器的影子。
時光,就是容易遺失一些物件,我也是,但遺失的從此就留在我的記憶中,如隨身的旅行箱一樣,陪著到處流浪。
直到多年以後,直到我都快將它遺忘了,那一天,我才又意外遇見它。
那一天,荷花池旁的草地上,卻出現若干早已被城市叢林所遺棄的老式壓井汲水器,它們就被固定在草地上,在陽光中隱約閃動著微光,但似乎沒引起多少行人的注目青睞,但它們,的確是陪我年少歡笑嬉鬧的老式壓井汲水器,那一瞬間,我的相關童年記憶都回來了。
為此,我不禁走近,好奇地伸手一搖壓那再度出現在我眼前的老式壓井汲水器把手,竟然發現它們完好如初,還能使用!於是,隨著一陣嘩啦啦,一股同樣沁心清涼的井水響亮地泊泊激湧而出,那聲響,那水聲,那感覺,立刻又將我快速沖入懷念的童年歲月時光中,久久難以釋懷。
從中不斷瀉出的水,一樣清澈潔淨,一樣在陽光中閃耀流竄,在草地上四處漫延,我猜想,這些特意被放置的老式壓井汲水器,一方面是被用來展示,另一方面也被藉機用來取水灌溉附近的草地吧,我彎腰低身掬起抽出來泊泊激湧而出,雙手捧著,洗了洗已是秋瑟的臉,頓覺清涼舒適,而眼前遠方,彷若有年少那些熟悉的小臉龐,一張張飛濺著水漬的小臉龐,一身身光裸著身子,塗滿肥皂水的夏天,他們似乎都冥冥中朝我奔來,而那老式壓井汲水器隨手汲起的,更是奔流不斷的清水淨泉,漫過草地,也漫過記憶的草地,濕潤潤地暈開了。
懷念的老式壓井汲水器/陳皮梅
- 2020-0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