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的籍貫既然是哈爾濱農村,那麼去農村作客也是理所當然。但一起回農村時通常總趁春節前後的長假,那又是東北最天寒地凍的季節,同時對我這來自亞熱帶的台灣南部人而言,卻更莫明對那種想像中大雪大地的特有風情感受情有獨鍾,再加上對東北農村的好奇,故怎能錯過春節回去哈爾濱農村作客的機會?
因此,一到她哈爾濱農村老家,一進門就是屁股還沒坐熱炕呢,就立刻被熱情地款待,先吃一頓熱飯抗寒再說;這時,為了我們回去而特地將辛苦自己飼養的殺豬宰雞就讓我夠感動了,他們更將最好的美食留下來給我,同時早已準備好無數的東北特色酸菜餃子,且只要農村附近的鎮裡能買到的好東西,就會擺滿一桌;接著,不能免俗的就是當地的白酒上場了,如果我謊稱說不勝酒力,那麼就換一整瓶一整瓶啤酒上桌,然後父母敬酒,接著家裡的大大小小來來回回繞個幾圈敬酒,一頓飯下來少說也得喝上五六杯滿滿的辣辣的豪邁白酒。甚至,從早餐吃飯開始,接著午飯和晚飯,最後再加一餐同樣豐盛的宵夜,只要一上餐桌就是白酒或啤酒侍候,就算不能多喝也得練酒膽,因此我記得第一次回老婆農村老家補請喜酒時,那一晚我是喝得臉紅脖子粗,最後在醉醺中只能跟著豪氣壯膽地大聲說,讓我到屋外的雪地上野尿後回頭再戰,結果一到屋外,滿滿低低唾手可得的星辰閃爍夜空,接著大雪天的寒風涼涼吹拂過臉,更是禁不住酒意了,就在門外高過膝蓋的雪堆上製造一個尿水黃黃的侵蝕大洞後,接著就不禁吐得臉色發白,等再回到餐桌繼續發狠的幾杯白酒下肚後,我就完全醉得不省人事了。
東北人真能喝酒,喝白酒,每餐都得喝,還是乾杯乾杯的喝,對我來說,還要面對我老婆那邊所有住在同一村子裡的各種親戚,儘管我客氣地說:「您乾杯我隨意」,但還是被迫喝得稀哩嘩啦。據說,住在這樣寒帶的地方,不喝酒是難以抵抗寒冷的,所以他們各個幾乎都是喝酒絕頂高手,所以一邊吃飯或吃餃子或吃饅頭配菜配肉,也一定是要配酒乎乾的啦!
後來,我為了怕一回去就被迫多喝酒,就跟老婆商量好,騙說回老家時就公開宣稱,因為胃腸不佳還在吃藥,所以一律拒絕喝酒!但回去後前兩天效果不錯,接下來不是在家裡吃飯就到這個姨那個叔的家裡吃飯,幾乎頓頓不離澎派的魚肉和喝酒,您乾杯我隨意就又慢慢變成您乾杯我乾杯,只是入肚的速度變慢一點罷了。因此,諸如東北特色的小雞燉蘑菇,雞是自養的,蘑菇也是野外自採的,能不多吃一大碗嗎?又比如東北血腸也是一絕,血是自家養的豬的血,灌腸也自己來,在熱鍋中混著酸菜等等食物一起吃,又豈止又是一大碗?至於備受東北人喜愛,也是我老婆最愛的酸菜餃子,那更是頓頓吃天天吃也塞下肚。因此,只要一回農村老家一周半個月的,都會感覺嘴巴一直不停在動,腰也肥了一大圈,因為除了吃飯喝酒之外,還有一堆各種乾果瓜子等著,甚至凍在室外窗台上或雪地上以凍成黑乎乎但宛如石塊堅硬的凍梨,他們也視為絕佳寒冬水果,但我啃起來卻差點啃掉牙!
屋外天寒地凍,卻是一個巨大無比不耗電的天然大冰箱,成堆成排已收成的黃橙橙玉米棒被高高厚厚堆在院子裡,然後大雪更高高厚厚地覆蓋下來,其他所有的東西如又大又紅的柿子也被擱在屋外窗台上凍著,如襯著白雪中的小紅燈籠,其吸引力總吸引著無數垂涎的眼光,包括隱身卻在旁窺視的貓頭鷹;有幾次,我跟著去農村外的隔村去拜訪親戚,路邊的小販就在地上攤開一張張的塑料布,上面擱著賣的是一條條從附近江裡取得的大大小小被凍得如硬木頭的魚,還有凍硬到可以砸死人的切塊豬肉,敲起來都噹噹響,甚至少見的蔬菜也是凍得槓槓硬。這樣的巨大自然大冰箱,擱什麼都能凍得保鮮很長久。所以,我們在冰天雪地的東北農村,跟著小孩子一起啃著一根接著一根的冰冰涼涼的冰棍(我們稱為冰棒),那也是很自然舒暢的事了。
但幸好,外面冷颼颼,可以在睫毛上凍出一排白霜的農村老家,家家戶戶都有燒炕的,暖呼呼的,所以習慣招呼大家一起或坐或躺在暖暖的炕上聊天吃食也讓人備感溫馨;不過如果坐在不得宜的炕位,過熱的炕還是能不小心燙得如猴子發紅的屁股,或半夜睡出一身大汗來。但上炕,才是他們連接各種人際關係,以及溝通,甚至是吃飯與睡覺的地方,也將最熱乎最舒服的炕位留給最受喜愛或最長輩的人,或到訪的稀客。但老實說,要我長時間如他們一樣盤腿坐在炕上,加上後背又無依無靠的,還真是不習慣也受不了,所以總想靠著牆坐,但連接炕的牆有時也總是熱得發燙,因為燒稻梗木柴引熱氣到炕的通道往往埋在牆裡,一不謹慎就可能燙傷的。但東家長李家短,哪個叔的姨的誰家小孩要結婚了,或是哪家誰撿破鞋了(有了外遇),甚至誰在扭秧歌中鋒頭最健,以及誰家的孩子又去日本韓國賺大錢開餐廳了,這些大小事都可能在炕上一邊磕著瓜子丟滿地,或一邊嚐著硬梆梆的冰棍聊開來的。於是,當田裡的稻米收割後,大雪紛飛的寒冬也近了,接著就是厚厚皚皚的大雪以冰天雪地的寂靜,酷寒地覆蓋整片黑土地,以及所有的簡陋小學和空無一人的操場上,這時節除了吃喝,閒下來了不是上外頭雪地去扭扭秧歌,就是天昏地暗地打打麻將牌。他們和善熱情,豪氣直爽,甚至也安於現狀。
對我這來自千里之外的台灣人來說,跟著回到東北農村,也除了整日吃飯喝酒嘴巴吃不停,幾乎沒什麼事可以幫忙效勞的,更何況他們又怎能讓我這遠道而來的作客姑爺幫忙這幫忙那呢?作客作客,當然作成客人,客隨主便更是禮貌,既然我總是閒來無事得發慌,然而幸好他們在得知我們一起回農村老家前,早就將消息傳遍親戚鄰里了,所以一批批的姨啊叔的也會輪流出現在我面前,然後上炕聊天吃東西,看似也忙碌得很。但,這就是東北寒冬酷冷一片雪凍季節的農村真正生活,田裡的活也不能做無法做,故而只能一派悠閒有吃有喝有聊有牌打的在冰天雪地無所事事地過著神仙的歲月。
春節作客東北農村風情畫/陳皮梅
- 2021-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