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刺骨,竄進狹小巷弄,幾株頂上還留著殘花的不知名植物,兀自在這一片老社區的角落飄搖著。媽背著行裝,右手提著一鍋猶溫熱的麻油雞酒,左手緊握著我凍僵的小手,爬上舊公寓三樓,右邊漆著紅色門的那一戶。
阿姨的家到了。
雞酒是媽的拿手菜,薑爆麻油令我心醉,微焦薑片是冬日心湖蕭颯飄零的葉。姨最愛冬天補身,吃著喝著,凍僵的筋骨都活絡了起來。她倆感情好,母親經常帶著我到繁華的台北城,每當火車從桃園經中壢、樹林,進入板橋站後……我彷彿是從野林中跑出來的小粗人,開始在「呼鏘--呼鏘」的火車上坐立難安,右手握著看了一半的童話繪本,左手卻伸進隨身包中翻攪著昨晚放入的那幾隻玩具槍、公仔、遊戲卡匣……以及那張好不容易才領到的獎狀。
經常鼓勵我的阿姨及姨丈總在電話裡問著:「有沒有得獎呀?下次帶獎狀來阿姨家,給你紅包喔……」幾張小鈔票把紅包脹得鼓鼓的,我的心就像在雲端飄著。囊中玩具是我和哥的約定,交換著彼此的珍藏,雖然總是不如他的款式變化多。
「坐好!趕快把故事書看完收到包包裡,火車經過板橋了,台北站快到了……。」母親總在此時,將我未翻好的衣領理一理。「等一下到表哥家,要有禮貌,還有別老是拿自己的成績跟人比,他是神,你是普通正常人……別難過,你看天上!那裏有一位主宰,他絕對不會辜負任何一個真正用過心的小孩。哥哥是哥哥,你是你……」在媽媽的叨念聲中,呼鏘-呼鏘呼鏘-呼鏘,火車就這樣到站了。
姨的家住在一棟老舊的公寓裡,沒有電梯,三個陳舊的房間,客廳牆壁貼滿了哥從小的畫作,獎狀更不可勝數。姊妹倆膩在一起泡著茶、啃著瓜果零食徹夜閒聊時,也是我和表哥玩著各種男孩粗野遊戲或看動漫東扯西聊的美好時光。他是天神,我是神的隨從,再平凡不過的一個小孩。爸爸平常在異地工作,家裡也只有我一個孩子,就這樣,相互填補了童年無手足的寂寞。
不愛墨守成規的他,在寒暑假可以長住的日子裡,常帶著我外出野放騎腳踏車,我總愛模仿,雙手放開耍帥,想像自己是身懷絕技跳著獨輪舞的酷哥。「站起來,誰叫你哭的?」終於摔倒在地,我號啕大哭,眼淚卻無法阻止鮮血從膝蓋破皮處緩緩滲出,他不准我哭出聲,也不給我擦藥,但他會載著我回家,媽媽罵我,哥會為我找理由「阿姨,我載弟不小心跌倒了,您不要罵他」……他是我的守護神。
從來沒看哥哭過。(待續)
哥/陳貞夙
- 2021-0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