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一早便跑上圖書館,雖然近幾日沒課上,但心頭也覺得該「反省」了。平時,也有人在圖書館關門前一、兩個小時,趕命似的衝進去,倒不是為了唸書,只希望心裏好過一點,也可自我安慰一番。
我一進了大門,便覺得沒開冷氣,立刻有些光火起來,葉也在我旁邊抱怨不已。學校的確是為了省錢,尤其是暑假裏,老美不常光顧,圖書館總是老中的天下。葉還在我旁邊咬牙切齒,我便提醒他,門口擺了一個意見箱,請他投書抗議一番。他馬上興奮不已:
「待會兒,每個人發一張,這才過癮。」
「也叫老美寫寫,那更有用。」
他瞥了我一眼,便逕自去了。我因書包裏有一封掛號信,剛從郵局領回來,還「熱」著呢!若不是搭朋友的車,我也懶得跑這一趟。
匆匆地跑到我的老位子,這是屬於早上的特座,右邊是一排長窗,靜靜唸書時,還可以欣賞外面濃蔭的樹木和來往匆促的車輛,偶爾,也會見到穿著T恤的老美,夾著幾本書昂然而過。每回唸的倦累時,一抬眼,窗外片片朵朵的白雲,時而凝聚,時而悠然飄過;多少個思念的日子,也在轉眼低眉間瞬忽消逝。
另外,還有一個更棒的坐位,是我下午唸書用的,因為早上有太陽晒著,只得捨棄。
一坐定,我就急切地把信拆開,裏面折疊了兩張信紙,一眼掠過,才知道是外婆和媽媽寫來的。信上說,她們都在書房裏,因惦念著我,所以便寫起信來。媽說:「這真是歷史性的時刻,外婆坐在爸爸的書桌邊,和我並排坐。我們剛才聊天,我看你送給外婆的賀卡,外婆看你送給我的母親卡,我們母女倆親切地談著我們最愛的人。這真是人間至樂!」
我看著信,心裏很覺激動,因自己承受了太多的愛,他們都是無條件、無保留的愛我。為了我,他們永遠在犧牲、奉獻。而我,出國至今,可有一丁點的成績?這真使我汗顏了。
媽說,她就是因為沒把英文學好,所以如今諸事不便,叫我要好好用功。每回想到她,我心底就充滿歉疚,只覺得自己沒有盡到責任,可是,每逢和別人談起我的母親,我就可以說上一大串,拖出兩大車的話來。我愛她,不止因為她是我的母親,而是,她永遠都那麼令我欣賞:一個才氣洋溢、感情豐富,又心地善良的人。
外婆生日,我在此地也沒有什麼可以送她的,再說身上但凡一分一毫,仍全來自父母。所以,最後仍舊細心的選了一張卡片,趕忙的寄了。我知道,外婆只要見到我的字,便明白我的心了。我人在美國時,每回收到外婆的信,看見她剛勁渾厚的筆跡,又想起她藝術家的風範來。以前,外婆到加拿大去探望小阿姨,一去便是半年,這中間,我常常寫信給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如今咱們位置換了,但仍是書信往返,一見到她的字,便覺格外的親切。
我自搬出宿舍之後,很少給家裏寫信,因為總有許多的雜事絆身,後來又選了一門為期三週的課。說起這門課,真是一件傷腦筋的事。課程是「電影史」,三個學分,每天三小時,週一到週五。上起來,非常累人,而且是下午時間,每日清晨,我必定得喝一杯咖啡,才得以支撐,有時,還得嚼嚼口香糖,自來美後,便養成了這種習慣,上課總是沒法子閒下來。不過,上電影課時,每回燈光一暗,瞌睡蟲又會不知不覺地纏住我。
和老美在一起上課,心裏很不是滋味,因為他們實在是太輕鬆了,就拿電影史來說,他們經常拿著可樂和玉米花,一嚼一喝的晃蕩進去,好像真進了電影院。課堂中間,每當我聽不懂,猜不透時,總免不了沮喪,也忍不住幻想起來,如果說的是中文,那該多好……。
我一個人趴在桌前,偏著頭,窗外銀白色的雲,正緩慢的飄過;它們,就像我的思緒一般,沒有盡頭,也不知走向何方,只是隨意,隨緣罷了。
遠遠的,小葉跑上來找我,隔著一段距離,在樓梯口大喊道:「吃飯囉!」
我向他招招手,叫他過來,等他走近,滿臉疑惑的表情。我才悄聲在他耳邊說:
「不餓!」
他翻翻白眼瞪我。
「你知不知道,這裏是圖書館?」
「我只知道,我在這裏唸不下書。」他用袖口抹抹前額,一付焦燥的模樣。
「走吧!去學生中心吹冷氣,順便吃飯。」我把書桌上的東西,往旁瀟灑地一挪。
「還回來嗎?」他問。
「否則,你想怎樣?」我問他,心下卻猛然想起,我的冰箱內,還有一大鍋滷牛肉呢。「這樣吧!你回宿舍唸書,晚上找幾個人來我家吃牛肉麵,如何?」
小葉立刻興奮起來:「不愧是患難之交。」
說也奇怪,他們居然會喜歡吃我做的東西。我不過是把東西弄熱而已,大概是肚子裏的漢堡積壓已久,沒法子再忍受了。
說到吃,我又瘋狂似的想起了外婆的紅燒牛肉,那濃濃的肉香混雜著數不盡的鄉愁,便一陣陣的,猛烈地向我襲來。唉!這是一個多麼寂寞、孤單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此地了,是否也能洒脫的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或許,一回到臺灣,我又開始懷念這裏了。世間事,也許真要等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吧。
白雲無盡時/乃欣
- 2021-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