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園市的最南方,有一個遠離了楊梅區的聚落,在乏人關注下,任風雨吹襲而逐漸臥成一個被遺忘的場域,猶如一個城市的落寞邊境。午後,走過約一百公尺長,串起左右兩端的小上海及小香港的月眉步道,兩個曾經在這塊土地發光發亮的聚落,以一條長滿雜草百餘公尺的幽深林道串連,也串起了生活的悲歡與驚喜。
時間拉回至民國四十三年。國民政府於楊梅的邊境高山頂,設置了義士村,以安置韓戰時起義來歸的兵士,荒蕪之地突然熱絡起來,為滿足暫居於此的士兵生活所需,許多人沿著石階興建了櫛比鱗次的簡陋街村,房舍一間挨著一間,錯落於山麓下的房舍,猶如一個小市集,當地人稱之為小香港。人越聚越多,商機越來越厚實了,小香港的店舖很難滿足兵士的需求時,在約二百公尺遠的荒埔也逐漸形成了聚落,出現了日常生活所需的店鋪,無論晨昏都是熱絡非凡,而此處就是曾經在邊境上留下悲歡的小上海。
香港與上海的繁榮景象,一直是旅人紙醉金迷的樂園,而當年蟹居於此的兵士,穿越月眉山麓房舍的巷道,可以滿足生活的需求。這裡有彈子房、洗衣店、修鞋店、澡堂、理髮店、茶室、小吃店、教堂、雜貨店,以及提供短暫性交易的密室。彈子房裡的兵士始終喧嘩不已,一大把的青春在球檯上撞過來又撞過去,似乎沒有撞出太多的生機,讓自己的後半生註定要在此漂泊;而洗衣店裡的媽媽們為了賺取貼補家用的零錢,雙手在洗衣板上搓出了厚繭。服務商店是以前的雜貨鋪,聽說這是以前最熱鬧的地方。這裡賣的貨物種類雖然沒有平地的多,卻足以滿足兵士們的需求。
走過小香港,已無人問津的理髮店外的椅子蒙上厚厚的灰,殘破的椅子有幾片隨風而致且已乾枯的葉子,在理髮店開張的那些日子,幾乎座無虛席,裡面的椅子滿座了,擺在門外的這些椅子也坐滿著等候的人,誰坐的位置離店門口越近,下一個可以進入剪髮的就是他。再過去些是蔓藤爬滿窗櫺的教堂。褪色的門牌上依然可以在方正淺藍的門牌上看到「月眉山下8」的字樣,說明了我佇足的位址是楊梅月眉山下八號。教堂的門已深鎖。此刻,沒有人會到教堂來的午後,只有幾隻貓在教堂外逗留,聽到腳步聲又飛快逃竄了。教堂,窗戶邊有以白漆塗畫上去的十字架,鐵門已鏽蝕了,無人進出的門口擺了盆栽,當初可能暫時把這盆榕樹擱在門口,擋著一些想進入教堂的人,或告知他們暫時不開放的訊息,因為過幾天就回來了,回來後,大家在聚一聚吧,沒想到就這樣一直沒有回來了。
這些年來文化踏查中,多次來過幾回的聚落,還有零星的老兵於此塵居,榮服處的人還會定期到此輔導那些未遠離的老兵,斜掛於眷舍的輔導紀錄卡有輔導員的簽名。沒幾年光景,再次路過,想找幾個老兵聊聊,已人去樓空的聚落顯得更荒涼了,老兵已不見了,貼在門口的春聯已褪色,那張褪的「親愛精誠」春聯,於風中掀起的一角,微微飄盪著,似乎在為我們訴說著別後這幾年的風雨滄桑。
當年暫時蟹居於高山頂義士村的那群兵士,有人結了婚而離開了,有人因為眷村的普遍擴建而像蒲公英的種籽般四出紛飛,義士村沒落了,兵士們也漸漸捨棄了山麓下那片曾經熱絡過的聚落,如今已成為外來人口的歇腳聚落,問起這塊土地上輝煌過的歷史或故事,似乎已無人能說清楚了。
楊梅義士村聚落/鄧榮坤
- 2021-0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