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我天性對綠的顏色具有一種特殊的愛好,也許我原本是山鄉的子民,從小就生於山鄉、長於山鄉,習慣於啜飲清冽的山泉,喜愛嚼食香甜的野果,脈絡裡流著山鄉的血,腳底下沾有山鄉的土,手掌上留有山鄉的味。因此,那蒼翠的山林,蜿蜒的山脈,山谷裡叮咚的流泉,林叢裡飛鳴的山鳥,便無一不是我特殊的感受、眷戀和嚮往!
近山,自居處東隅,沾滿一身碧綠迤邐而西,有如一幅黛綠的屏障,緊緊地拱衛著這個山村,使整個山村滿溢幽靜、恬淡、舒適和安詳。看不清它的來處,也望不見它的盡頭,只是浩浩渺渺的一片碧綠。
坐在我家客廳,放眼望去,就可以看到那一幅綠的屏障,以及矗立在山凹裡朱紅屋頂的廟宇———天覺宮,和那天覺宮頂上依偎不捨的藍天裡的白雲,倘若把窗戶敞開,或登樓遠眺,那更是滿山排闥送青來,青綠得令人畫不盡,也看不完;青綠得吸引我,一手抱去又抱不著。
有時我看:青山穿著綠色的衣裳,她是一位賢淑的姑娘,她嫺靜而窈窕,她雅典而端莊!
有時我看:青山穿著翡翠的袍子,他是一位沉思高潔的智者,也像一位含光的哲人,或是一位孤高比雲月的僧人。
有時我坐在客廳裡,把她偷瞧窺看,有時她也常常將我仔細眺望,不知是否領會於我對她的那份孺慕的喜悅;抑或是過份的自恃高寡,而免不了那淡淡孤寂?
我之獨鍾於青山,豈僅只為那一抹黛綠?更有其縷縷湧自心坎深處的無限尊崇。
這山,誠然值得我的鍾愛,它雖沒有冠切雲霄的巍峨,卻也有傲然卓立的挺拔,和孤高不凡的巍峨。
這山,誠然值得我的尊崇,它超脫而不苟同,清高而不庸俗,遠名利,棄得失,清淡為上,勝而不美。
這山,誠然值得我的範式,人皆求福,它唯獨求全;蕩蕩然有君子之風,仰之彌高,望之彌堅。
它是一位倔強的勇者,億萬年來始終凌空屹立,戰暴雨,鬥狂風;抗寒暑、冒霜雪;無畏無懼,不屈不撓,它大勇不忮。
它,終日沉默寡言,無喜怒、無哀樂、無怨尤;看似如痴如呆,實為大智若愚,大知閑閑。
它,時而上插天心,時而下落低窪;時而嶙峋巉屼,崎嶇峻峭;時而伸展徐緩,宛若游龍。看似一位性多乖舛怪異,放浪形骸,放蕩不羈的浪子,實為大德者外曲而內直。
它,看似寂然不動,默然無所施展,少有作為,天性笨拙;其實林木賴它而茁長,花草賴它而艷綠,鳥獸賴它而繁衍,它大巧若拙。
它,是那樣地高潔無儔,涵渾沉潛,雍容和睦,包容萬物;不論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不論是腰纏萬貫,還是貧無立錐,只要你對它樂於親近,縱然草廬一室,結彼身旁,它都永遠伸展雙臂,歡迎你,與他作親鄰、為摯友、結伴侶,忠心一片,長相廝守,此心不移。
縱然在人類的國土裡,有著太多的英雄豪傑,紅粉佳顏,和芸芸眾生,留下了許多轟轟烈烈,可歌可泣、榮華富貴、悲歡離合、兒女情長的感人詩篇,卻都由於隨著年代的過份久遠,已一江春水向東流,已煙消雲散,少為人所記憶與懷念。但山,這位歷盡滄桑的老人,卻由於那些人類的往事,都曾一一打從它的簷前經過,都曾予它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和感觸,使它總是樂於獨自佇立在高崗之上,俯視那茫茫人海,反覆地與山風合唱著那古老而蒼涼的樂曲。
我何幸,以一介凡夫,卻擁有一山如師、如友、如畫,和那滿山蒼翠。
青山多嫵媚/陳玉燕
- 2021-09-16